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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我要谢谢你。我们这儿只能拍个X光,就算把患者介绍到大医院做更精细的检查,他们也支付不了昂贵的检查费。”说着,他突然紧皱眉头,“你真的不收检查费?”
“只是因为没有别的医生专门研究癌症这种罕见疾病罢了。”
“不用担心。这个钱,项目经费里出。”
“你当上了国家级科研项目的负责人,真了不起。”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内务省厚生局终于开始研究如何应对突发性多脏器癌爆发的问题了,而我就是研究项目的负责人。从道理上讲得通。”
“患者呢?”
“这借口管用吗?”
“已经来了一批。后面还会陆陆续续赶来。”
“我借口说出来进行突发性多脏器癌的流行病学调查。”
“那开始吧。”
“你本事真大,能把它从医院借出来。”
加藤返回流动医疗车的驾驶席,将车倒入诊所的紧急车辆出入口。这里有房檐,就算中途下了雨,患者也不会被淋湿。
“价值好几亿呢,你的工资都不够它的维护费的。”
加藤跳下车,打开后门,设好踏板,接通自动门的电源,进入诊室,穿上专用的白大褂,启动欧洲恺撒公司制造的综合诊断装置,检查电池状态。一切准备停当之后,第一名患者在护士的搀扶下进入诊室。护士是一位穿着淡粉色护士服的女性。
“这就是你提过的那玩意儿?我们这儿能有一辆就好了。”
“我是秋野护士。我已经听野岛先生说过了。谢谢您今天不辞辛劳,从大老远的地方来我们这儿。”
野岛看着流动医疗车,颧骨高耸的脸上,一双原本就细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敝姓加藤,请多多关照。”
“好久不见。你看上去似乎挺精神的。”
“我是不是也应该自我介绍一下呢?”女性患者问。她手里拿着一个亮闪闪的小挎包,金发紧紧地贴在头皮上,眼睛是蓝色的。她长着日本人的五官,眼睛里贴了美瞳。浅黑色的皮肤,微微发胖。长袖T恤上画着红花,红花下浮现出乳头的轮廓。紫色的超短裙就像是缠在腰上的一条小毛巾,整个大腿暴露无遗。
市内的综合医院早已荒废,现在只残存一个小诊所,也就是野岛诊所。加藤太郎走下流动医疗车,诊所的医生野岛隆司满脸笑容地跑上来,紧握加藤的双手,道:“加藤,你终于来了!”
“咱们到里面好好谈吧。”
视野中浮现出“野岛诊所”四个字和表示方向的箭头。加藤参考导航图进入一条小巷,缓缓前进。前方的路上,一名身穿白衣、身材魁梧的男人正在挥手。那人嘴上蓄着小胡子,这是他大学时代起就养成的习惯。
“医生,有我可以帮忙的地方吗?”秋野护士问。
“我到外面等你。”
“我一个人就行了。机器可以帮我忙。”加藤笑眯眯地答道。
“还有五百米。”
女患者斜眼目送护士返回诊所。自动门关闭了,诊室只剩下两个人,她的蓝眼睛中立刻露出目中无人的神情。
视野之中,显示还有五百米。
“你要对我做什么?痛的话,我可不干。”
“我进入市里面了。”
“既不痛也不痒。请把随身携带的物品放到篮子里,然后躺到床上。”
“超眼”发来了信息。
“要脱衣服吗?”女患者将小挎包放进篮子,手已攥住T恤下摆。
“加藤,现在你在哪儿?”
加藤连忙阻止道:“不用脱衣服。”
进入商业街,左右的店铺几乎都被废弃了。关闭的百叶窗上喷绘着下流的词语和图案,但就连这些喷绘也都褪色了。食品店似乎还开着门,但只亮着一盏灯,看不到人影。
“哦,好吧。”
市中心也仍然是一派萧条。路上还竖着电线杆,天上拉着电线,有的中间断掉了,耷拉下来。地面上覆盖着沥青或者水泥,但随处可见巨大的缝隙,杂草丛生。垃圾和空瓶子到处都是,路灯也大多残破。
综合诊断装置上有大小两个显示屏。一个是显示诊断结果的主显示屏,另一个是可以安装和拆卸的病历板。
绕过一个平缓的弯道,碰到了一群野狗。在领头黑狗的率领下,它们霸占着车道,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嘴脸。加藤没有减速,按着喇叭径直将狗群驱散。通过之后,加藤太郎往后视镜里一看,那群狗再次聚集在道路中央,惊恐地望着流动医疗车,仿佛是头一次遇到不怕它们的怪物。
加藤通过“超眼”向病历板发送指令,搜索女患者的身份卡。病历板探测到身份卡在篮子里的小挎包中,于是立即接入,读取了个人信息,显示在屏幕上。身份卡中记录了患者的姓名、出生日期、接受人类不老化病毒的年龄,以及过敏情况和病历等。只有医生和警察拥有法律许可的特权,可以任意读取个人信息。虽说原则上必须征得本人的同意,但在诊室读取患者的个人信息乃是常识,患者基本不会事先拒绝。
左耳中安装的“超眼”将导航图投射在视野之中,加藤太郎参考导航图,驾驶着流动医疗车。大概用了一个小时,车才沿着浓雾笼罩的山路越过山脊,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别的车。下山后进入平地,雾散了,道路还是湿漉漉的。大雨一直下到今天才歇。路面似乎很久没有维护过,布满了凹坑,车轮碾过水洼,便会水花飞溅。路旁的民屋任其朽烂,原来的耕地里长着茂盛的杂草和灌木。
“你是佐藤奈央子小姐,对吧?”
“简直就是一座鬼城啊。”
“不错。啊,我忘了自我介绍了。”
劳动联合会解体之后,首先受到冲击的是本地产业。雇用劳动联合会加入者的企业,原本会从国家拿到补助金,从而降低人工成本,勉强维持生存。但新政实施之后,这些中小企业全都倒闭了。随着企业倒闭数急剧上升,税收也骤减,几年之间,公共设施陆续关闭。铁路和公交停运,市民生活越来越不方便,死心的市民抱着渺茫的希望逃往大城市。市民的减少令财政愈发捉襟见肘,行政机能和产业进一步衰退,而这反过来加速了人口的外流。这样的恶性循环愈演愈烈,且难以中止,于是,四十年后,中部冬崎市退化成现在这副光景。
根据病历板上显示的数据,佐藤奈央子出生于1969年7月2日。满二十岁后不久,即1989年7月5日,她便接种了人类不老化病毒。也就是说,还有三个月她的生存时间就将达到一百零五年。然后她就会收到生存许可期限通知,并且必须在一年以内前往安乐死中心。
当然,解散的同时也采取了相应的善后措施,那就是《国民生活保障法》。国民随身携带身份卡和手持智能终端本来就是义务,因为贫穷而无法更新手持智能终端的国民,还可以向国家免费借贷机器。根据新的法律,对于被认定为生活穷困者的国民,国家将把生活保障金按月打入其手持智能终端中,但这份保障金只能勉强让人免于饿死而已。
“嗯,怎么还不开始呀?”躺在床上的女患者看不见病历板上的画面。
然而,游佐内阁解散劳动联合会之后,这座城市的面貌就大不如前了。之前就有人指责劳动联合会赤字巨大,对国家财政造成了巨大的压力,必须进行机构改革。然而,没有人——至少劳动联合会的加入者中没有人——预想到这个组织会被解散以至于消失。
“马上就开始。请放松,不要乱动。”
这里的人口只有一千多,与其说是市,不如说是村。但在四十年前,这里住着五万市民。当时大部分成年人都加入了劳动联合会,生活虽然谈不上富裕,但市里至少具备最低程度的公共设施,市民还能展开日常生活。
“要不要闭眼?”
从东京上第三高速公路,行驶大约两个小时,从八号出口下高速,然后沿着狭窄的山路翻过两座山,便抵达了中部冬崎市。
“不用。但如果你害怕的话,闭上也无妨。”
4
“这项检查可怕吗?”
樱田一边摇头一边叹气,但脸上却露出了微笑。
“一点儿都不可怕。”
“樱田主任的团队一定能完成。大家都齐声称赞,现在科学搜查部是史上最强的!”
“那我就睁着眼吧。”
“我说了……”
“机器会从你上方经过,但请不要担心,它不会落下来的。”
“十天呢?”
女人哈哈一笑。“医生,你真幽默。”
“我刚才已经说了,一味追求速度会降低精度。但如果你们情愿牺牲精度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谢谢夸奖。”
“能不能一周之内完成?”
“但没有野岛医生幽默。”
樱田与香川相视一笑,然后迅速敛起笑容,道:“那今天的分析结果,我两周之后提交报告。”
“那现在开始了哟。”
“我是该遗憾呢,还是该庆幸呢?”
在诊断装置的键盘上输入开始诊断的指令,床头的拱形机器就开始缓慢地在患者的头脚之间来回移动,总共历时三分钟。根据身份卡,这次患者的主要症状是胃不舒服。
“应该还有相当长时间。”
“好了,结束了。”
“那什么时候能投入应用?”
“哎?这么快就完了?”
“有这种可能。”
“你可以下床了。”
“但也可以把好人变成罪犯。”
佐藤奈央子坐起来。“这样扫两下子,能检查出什么名堂?”
“技术是否恐怖取决于使用它的方式。我们也可以用这种技术将罪犯变成好人。”
“身体中的病变或异常,比如炎症、肿瘤、溃疡等,基本都能检查出来。”
“这……真是一项恐怖的技术。”
“那思想中的东西呢?”
“左右人类行动原理的正是记忆,如果这项技术能成功实施,随心所欲地操纵人类就会成为可能。”
“这个可检查不出来。”
“将虚假记忆写入大脑?”荒川问。
“太好了。我刚才为了解闷儿,想了些男女之间的东西呢。”说着,她对加藤抛出一个媚笑,“医生,有空来玩儿啊。”
“不光是旁观这么简单。”樱田得意扬扬地说,“虽然现在只能采集记忆,但如果将科搜目前进行的研究投入应用,就能将人造的虚假记忆写入大脑。”
她从篮子里拿起小挎包,从中取出一张小纸片,递给加藤。加藤接过来一看,是一张名片,上面写着:
“你还真是直言不讳呀!”香川笑道,“不过话说回来,能从外部看到别人的记忆,这真的相当了不起。谢谢您允许我们旁观,让我们得到切身的感受。”
女神馆,杰西卡。
樱田平静地说:“这是不可能的,因为爱本身就是最大的幻想。”
“这个‘女神馆’,莫非就是……”
“我倒希望最后是爱将我们联系在一起的啊。”武末打趣道。
“对,SSS。”
“从这个意义上说,将我们联系在一起的,只有死亡。”
“3S?”
“这两个世界的共通点是,其终结之日就是我们的死亡之时。”
“Sex Service Station,性服务站。杰西卡就是我。”
“这个观点很有趣。”香川说。每次得知被采集对象没有撒谎之后,他都会变得特别管不住自己的嘴。这个毛病他自己也知道,“也就是说,我们虽然都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但樱田所看到的世界和我所看到的世界是完全不同的。”
“你们在接受检查的时候也不忘做生意啊。”
“这是被科学证明的事实。被我们坚信是现实的这个世界,其实不过是我们虚构出的幻想罢了,至少在记忆的层面上是这样。”
“我会好好招待你的。那再见咯。谢谢。”
“怎么可能……”
佐藤奈央子,或者说杰西卡,将小挎包挎在肩上,冲加藤挤了下眼睛,走下流动医疗车。加藤看着手中的名片,不禁苦笑。犹豫片刻后,他将名片放到了白大褂的口袋里。他并不打算去那里,只是觉得立刻就撕碎扔掉有点过意不去。
“对现实的记忆也好,对梦境的记忆也好,纯粹的幻想也好,人类的大脑对它们都是等量齐观的。”
加藤朝主显示屏看去,综合诊断装置已经做出了结论。
“无法区分?”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忍不住朝佐藤奈央子离开的方向望去。
“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人类大脑本身无法将两者区分开。”
“她有……突发性多脏器癌……”
“现实和梦境难道不是泾渭分明吗?要区分开简直易如反掌。”
加藤调出详细数据。
对武末毫不客气的反驳意见,樱田淡淡地回应道:“我们必须将对现实的记忆同梦境和幻想区分开。遗憾的是,这项工作电脑无法完成。能分析人心的,只有人。”
不光是胃,肺、肝、左乳房、子宫颈等部位都长了肿瘤。诊断装置冷酷地计算出了她剩余的寿命:六个月。
“用电脑不是三下五除二就搞出来了吗?”
“加藤先生,下一名患者能进来了吗?”门外的秋野护士问。
“请给我们两周。”
“啊……请让他进来。”加藤的声音都沙哑了。
“分析需要多长时间?”香川问。
结果,那天加藤给二十六个人看了病。他将病历板从诊断装置上卸下来,交给诊所诊室里的野岛隆司的时候,已经下午六点过了。
“没有这个必要。光是今天发掘出的图像都已经是非常庞大的量了。对它们进行分析,就可以得到许多发现。”
“辛苦了。幸亏有你帮忙!”
武末兴冲冲地问:“什……什么时候继续?”
野岛将病历板放进诊所的记录仪里,读取了诊断结果,然后又将病历板还给了加藤。
“这是理所当然的。”
“接下来,就让我来见识一下最先进的诊断装置的实力吧。”
樱田默默点头,一脸释然地重新面对香川。“大家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记忆采集是一项非常危险的工作。一不留神,她的精神就会遭到破坏,很有可能成为废人。我作为本部门的负责人,必须首先考虑确保员工的安全。”
野岛兴奋难耐地面对显示屏,敲击键盘,将刚刚读取的数据调出来。可是,刚看了几行屏幕上的文字,他的表情就阴沉下来,忍不住转头问加藤:“喂,这有没有搞错啊?”
强化玻璃背后的房间中,科学搜查部的几名身穿蓝色制服的工作人员聚到床周围,取掉小田切技术员手指上的传感线,解开手腕上的皮带,卸下戴在头上的头罩。从机器中释放出来的小田切技术员在工作人员的搀扶下离开了操作椅。虽然身体有些摇晃,但她脸上却带着笑意。她用手梳理着黑发,面朝强化玻璃窗轻轻地点了点头。她长着一双大眼睛,身上散发着一股知性美。
加藤摇头道:“装置已经调整过了,应该不是机械故障。”
房间中充满了部下们的叹息声。
“可是,这个城市只有一两千人,就有五人患上突发性多脏器癌。这无论怎么说都太多了。”
香川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我也觉得不可能,但事实就是事实。欧洲恺撒公司制造的综合诊断装置的误诊率是3%~6%。可是,在癌症方面,却没有一例误诊报告。”
天花板上的灯很快亮了。
野岛呆呆地重新看向屏幕。
屏幕中的画面全部消失,室内骤然变暗。
根据综合诊断装置的诊断结果,接受诊查的二十六名患者中,患胃溃疡者一名,患胃炎者四名,患支气管炎者五名,患支原体肺炎者三名,患突发性多脏器癌者五名。
“脱离!”
“你是不是隐约预想到了这种结果?”
香川强行将他按回椅子上,对樱田说:“那就这样吧。谢谢!”
“你为什么这么说?”
“不,应该还可以的。再坚持一下。”武末不肯罢休。
“如果只是诊查胃溃疡或者胃炎,没有必要叫流动医疗车专程过来。今天来看病的病人中,至少有一个已经呈现出突发性多脏器癌的典型特征,还有两个靠X光就能检测出来。你难道漏诊了吗?”
强化玻璃后的房间内,女性技术员张着嘴喘息着,胸部大幅起伏,面颊和脖子上大汗淋漓。
“我至今都没有诊断出一个突发性多脏器癌患者。”
“她正在潜入被采集对象的脑内记忆。她是我最优秀的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