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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失去了财富,或财富失去了我。它已不在。世相之轮飞转,乔文达。婆罗门悉达多在哪里?沙门悉达多在哪里?富有的悉达多在哪里?无常之物更迭迅速。乔文达,这你晓得。”
“你睡着了。”乔文达道,“睡在蛇和野兽时常出没的地方不好。我?先生,我是世尊乔达摩、佛陀释迦摩尼的弟子。我们僧人去朝圣,见你躺在这危险之处酣睡。先生,我试图唤醒你,你却睡得深沉。我留下守候你,可我并不称职,我好像睡着了,疲惫战胜了我,尽管我本想守候你。现在你醒了,我该走了,去追赶我的弟兄。”
乔文达疑惑地长久注视他青年时代的朋友。他向他致意,如同向一位贵人致意,接着继续赶路。
“我睡着了。”悉达多道,“你怎会在此?”
悉达多微笑着目送他的背影,他依然爱乔文达的忠贞审慎。这醒后被“唵”充满的神圣时刻,他怎能不爱!这睡眠和“唵”的魔术,让他喜悦地爱上他所见的一切。此刻,他也见到曾经病入膏肓的自己,他曾不爱任何人,也不爱任何事。
悉达多起身,见对面坐着一位穿黄色僧衣的陌生和尚,他仿佛正在禅定。悉达多打量起这位既无头发又无胡须的僧人,很快,他认出他是自己青年时代的朋友,皈依佛陀的乔文达。同样,乔文达也老了,可他神色依旧:热切,忠贞,审慎。乔文达这时有所觉察,睁开双眼。他见悉达多已醒,十分高兴,他仿佛一直在等他醒来,尽管他并未认出悉达多。
微笑着,悉达多目送远去的僧人。睡眠令他强健,但饥饿折磨他。他已两天未食,而他抵抗饥饿的能力已丧失许久。他伤感又幸福地回忆起他曾跟迦摩罗夸耀,他懂三种高贵又制胜的艺术:斋戒、等待、思考。这是他的宝,他的力,他不变的支撑。他用他勤奋艰辛的全部青年岁月修习这三门艺术,如今他却遗弃了它们,不再斋戒、等待、思考。为了肉体、享乐和财富这些无常之物、卑劣之物,他交付了它们!他陷入古怪的现实。看来,他已真正成为世人。
多么畅快的酣睡!没有哪次睡眠让他如此焕发神采,重获新生,恢复青春!或许他真的死了?又从一具新的躯壳中再生?并非如此,他认得自己。他认得自己的手脚,认得此处,认得他胸中的“我”,执拗怪异的悉达多。可这悉达多已变形,脱胎换骨。他奇异地睡去又清醒,愉快又好奇。
悉达多艰难地思考自己的处境,尽管他全无思考的兴致,却依旧强行思考。
他许久没如此无梦地酣睡过,多时后醒来,仿佛过了十年。他听见河水温柔地涌动,不知身在何处,不知谁引领他前来。睁开双眼,他惊讶地望着头顶的大树和苍天回想,可往事蒙着面纱,默然立于无限的远方。他想了许久,只记起他放弃了过去的生活——在恢复意识的最初,往日有如前世,或当下之“我”的早产——他记起他迫切要丢弃浑身的烦腻与愁闷,甚至赴死。他记起他在河边的椰子树下,在神圣的“唵”字脱口而出时复活、苏醒,环顾世界。他轻吟令他沉睡的“唵”。睡眠于他不过是一声深意又专注的“唵”,一次“唵”的思考,一次隐匿又全然抵达的“唵”——那无名之地,圆满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