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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蒙,这只老鼠他挺喜欢的,”卡特琳说。

“看到我您受不了?”

“叫人把它找来,”老头儿说。

“我爱安托纳。”

“唐克雷德有一只白老鼠。”

“他死了,没把您放在心上,”我口气严厉地说,“把他忘了吧。”

“宫里有没有一个活的动物,一个小动物?”

“我忘不了。”

“你先喝。”

“想想您的童年,”我说,“那时您多么热爱生活。”

我把瓶子捧在手里;液体混浊不清。

“确是这样。”

“那么你,你敢喝吗?”

“留在这里。您想望什么,我给您什么。”

“那你自己为什么不喝?”我说。

“我想望离开这里。”

“我不是不会死,”老头儿说,“这瓶子是满的。”

“啊,蠢人!”我说,“您到了那里会有什么样的生活?”

“你要是不会死,干吗怕给扔到沟里去?”

“人的生活,”她说。“在您身边,人没法呼吸,您不懂吗?您扼杀了一切想望。您给,您给,但是您给的仅是些哄人的玩具。可能就是这个缘故,安托纳才选择了死,因为您没有留给他其他的生活方式。”

我对他这种笨拙的诡计感到好笑。

“您回母亲家去住吧,”我愤愤地说,“活活地死在那里。”

“你不信?”

我旋转身,朝着众位使节走去。安茹公爵的使臣向我走过来。

“这么个玩意儿?”

“多么光辉的节日!”

“瓶里装的是长生药。”

“这是一个节日,”我说。

他脸带怪笑,看了我一眼说:

我想起了那几堵旧墙,上面散散落落盖着一块干瘪的挂毯。卡特琳在刺绣,穿了一件羊毛长裙。现在,石头墙壁都有丝绒窗帘和镜子遮住。男男女女穿绫着罗,插金戴银,但是人心依然没有满足。埃利亚娜望着贝娅特丽丝恨恨不已;别的女人对埃利亚娜的项链不胜羡慕;丈夫怀着嫉妒的目光盯住被外国人搂着跳舞的妻子。他们都是些利欲重、芥蒂深、穷极无聊、对日常的奢华已无动于衷的人。

“我对你没有秘密。现在你说吧,”我对乞丐说。

“我没有见着佛罗伦萨大使,”我说。

卡特琳要站起来,我用手按住她的手腕。

“来了一位信使,交给他一封信,”雅克·达蒂尼说,“他看了信后立刻离开大厅走了。”

“你去吧。”

“啊,”我说,“是战争。”

我向罗杰示意:

我走上阳台。火箭在空中爆放,圣佛里斯教堂还在燃烧。老百姓在跳舞。他们跳舞,因为卡莫纳打了一个大胜仗,结束了战争。战争又开始了。佛罗伦萨向我提出把里维尔归还给曼佐尼,法国人又不许我这样做。借法国人的力量去征服佛罗伦萨,等于把托斯卡纳送给他们。跟他们反抗,也就是毁灭卡莫纳,听任佛罗伦萨的主宰。选择哪一种桎梏呢?安托纳白死了。

“我和你单独说几句,”巴托洛梅奥说。

有几张脸朝着我抬起来。群众的嗫嚅变成了一个声音:“福斯卡伯爵万岁!”他们向我欢呼,卡莫纳却是完了。

“这是什么药?”我说。

我的手紧紧抓住铁栏杆。我站在这个阳台上,有时骄傲,有时欢喜,有时恐惧,这样有多少回了?这么多的热情,这么多的害怕,这么多的希望,有什么意义呢?突然,什么都变得不重要了,和平不重要了,战争也不重要了。若是和平,卡莫纳将继续像一只大蘑菇,在天空下浑浑噩噩过日子;若是战争,人们已经建设的一切都将毁灭,以待日后重建。不管怎样,所有这些在跳舞的人不久都将死去,他们的死像他们的生一样毫无用处。圣佛里斯在燃烧。我把安托纳带到这个世界,随后他又离开这个世界。如果我根本没有存在过,世上万物也不会有所不同。

他抓住巴托洛梅奥的肩膀,递给我一个盖满尘土的瓶子,里面装满颜色发绿的液体。我朝乞丐看一眼:皱纹满脸,胡子肮脏,两眼眨巴。我就是逃过毒药、刀剑、疾病,将来也会变成这个样儿。

“那个僧侣他说对了?”我想,“就没有办法了吗?”我的手痉挛了。我还是存在的。我有一颗头颅、两条胳膊和无穷无尽的时光。

“大人,”罗杰说,“您要的人带着他的药来了。”

“唔,天主!”我说。

我用手擦脸。他们都是这样想的,这点我知道。那么,我在为谁战斗呢?卡莫纳是什么呢?一堆没有感情的石头,一些贪生怕死的人。在他们心中跟在我心中都有同样的恐惧。假若我把卡莫纳献给热那亚人,可能我们会得到他们饶恕,再活上几年。一年的生命也是好的:为了一个夜晚,老乞丐向我苦苦哀求。一个夜晚,整整一生。那些孩子,他们前面还有整整的一生……我突然想撒手了。

我用拳头敲打脑门。我当然会有办法的,我可以做些事。但是到哪里去做?但是做什么?我了解这些暴君,他们为了证明自己的权威,不惜毁灭一座城市,杀戮整个民族;但是他们杀戮的只是那些已判死刑的人,他们毁灭的只是日后必然土崩瓦解的废墟。

“是的。”

我回转身,贝娅特丽丝靠墙站着,两眼呆望天空。我朝她走去。

“你要我打开城门放热那亚人进来?”

“贝娅特丽丝,”我说,“我刚才起誓要娶您做妻子。”

“是的。”

“不,”她说。

“你真的这样想吗?”

“我将把您投入暗牢,关到您同意为止。”

我心窝上闷闷地挨了一下,问:

“您别这样做。”

“城围了很久啦,”她说,“热那亚人疲劳了,为什么不跟他们谈判试试呢?”

“您不了解我,”我说,“我会这样做的。”

她低下头,用又粗又红的手指缝补。我想把头放在她的膝盖上,抚摸她的腿,对她露出笑容。但是,我已不会笑了。

她身子往后退,颤声说:

“那样,我们大家都得死,”我说。

“您说过您要使我幸福。”

“雷蒙,让他们回卡莫纳来吧。”

“我要使您幸福,您不愿意我也要使您幸福。我让安托纳成为自己生命的主人,结果他把生命丢了,他白死了。我决不重犯同样的错误。”

我想:“他们都要死的,卡莫纳会得救的。接下来,我也死了,得救的城市又会落入佛罗伦萨人或米兰人的手里。我救了卡莫纳,但还是一事无成。”

战争又爆发了。我太弱了,无法抵制强大的盟邦,只得拒绝归还里维尔,佛罗伦萨人立刻包围了我边境的许多城堡。他们偷袭攻下了几处要塞,我们施计俘虏了他们的军官。我们军队中有法国人服务,佛罗伦萨人则投入八百名希腊轻骑兵。外籍士兵不求饶,也不宽恕,战斗较过去更加残酷,但是战争结局始终捉摸不定。仗打了五年,佛罗伦萨不像有可能打垮我们,卡莫纳也无法摆脱他们。

“啊!别说啦。”

“可能还要打上二十年,”我说,“没有征服者,也没有被征服者。”

“那些孩子,”她说,“他们前面还有整整的一生。”

“二十年,”贝娅特丽丝说。

我望着这些暗淡、摇晃的影子在挂毯上抖抖索索,我突然感到疲劳不堪。

她在我的工作室内,坐在我身边,透过窗户望着夜空。她双手平放在膝盖上,手指上有一只结婚戒,但是她的嘴唇从未接触过我的嘴唇。二十年……她没有想到战争,她想的是:二十年后她差不多五十岁了。我站起来,旋转身,背对窗户,我再也不能忍受这种黄昏的颜色。

“是的。”

“您听见吗?”她说。

“今夜要结冰了。”

“听见。”

她又低头做手里的活儿,说:

我听见那个女人在大路上唱歌,我还听见涨满我内心的这种单调沉闷的水流声,也在贝娅特丽丝的内心回荡。

“天主保佑我永远不要处于你的地位,”她说。

“贝娅特丽丝!”我突然说,“您实在不能爱我吗?”

“卡特琳,责备我是容易的。但是你处于我的地位试试。”

“这事别提啦,”她说。

她朝我转过一张死人的脸。

“您要是爱我,一切就不一样了。”

“卡特琳……”

“我已很久没恨您了。”

我在卡特琳身边坐下。她在补一块布,手指上全是冻疮。我轻轻唤她:

“但是您也不爱我,”我说。

他放声大哭。三十年兢兢业业,总有一天我免不了会直挺挺躺下,那时一切都不取决于我了。卡莫纳将落入弱者手里。啊!即使最长的生命也是那么短促!所有这些暗杀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挺立在这面灰暗无光的大镜子前。一个年富力壮的男子,严峻的脸上没有皱纹,肌肉隆起的身子从不知道疲劳,我比这个时代的男子长得魁梧结实。

“它永远死了,”他说。

“难道我是这么一个不堪入目的怪物?”我说。

“去吧,别哭了,”我说,“要像个大人。”

她没有回答。我坐到她的脚边。

他红红的脸缩成一团,眼泪夺眶而出。

“可是我觉得,我们之间还是有一种默契。看来您理解我,我理解您。”

“它死了!”唐克雷德说。

“这话不错,”她说。

“它死了。”

她用指尖抚摸我的头发。

我俯下身,摸摸这条老狗身上干枯的毛。

“那么,我缺少的是什么呢?安托纳引起您爱的那些品质,您在我身上就找不到吗?”

“它一点不动了,一点也不动了。”

她手缩了回去。

“它睡了,”我说,“让它睡吧。”

“找不到。”

“爸爸,”唐克雷德说,“库那克不动了。”

“我知道。他漂亮、慷慨、勇敢、高傲。这些品质我一个也没有?”

卡特琳坐在火炉旁,身上裹了一条毯子。她在一支火把下缝补。当我走进房去,她没有抬一抬眼睛。

“您好像有……”

“我们回去吧,”我说。

“我好像……难道我是假的?”

我倚在雉堞墙上,朝这些毫无希望、在黑夜中错错落落的火把望了最后一眼。一声尖叫刺破了寂静:是从西城墙传来的。

“这不是您的错,”她说,“现在我懂了,这不是您的错,我不再恨您了。”

“把这个人和他的药带进宫来。”

“请您说个清楚。”

我转身对罗杰说:

“有什么意义呢?”

“我对着圣福音书起誓,我没有撒谎。我父亲的父亲把它从埃及带来的。假若我撒谎,你明天把我杀了。”

“我要知道。”

“你撒谎,”我说。

“当安托纳朝湖心游过去,当他身先士卒冲锋陷阵时,我钦佩他,因为他在冒生命的危险,但是您,您的勇敢是什么?我爱他的慷慨,您也不计较您的财富、时间、劳苦,但是您可以活上千千万万个人的生命,您为他人做出的牺牲便算不了什么。我爱他的高傲,他是一个与其他人毫无两样的人,选择走自己的人生道路,这点了不起;而您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您也知道这点;这就打动不了我的心。”

我打量这个乞丐,他肯定在撒谎。他的嘴唇哆嗦,尽管寒风刺骨,黄色脑门上还是冒出汗珠。他活了八十多岁,还在为了不死而奋斗。

她语气干脆,不憎恨也不怜悯,从她说的这些话中,我突然听到一个从前的声音,一个早已忘却的声音,这个声音焦虑不安地说:“你不要喝!”

“那种药。藏在我家里。”

“这样说来,”我说,“我做的事,我具备的品质,在您眼里没有一件是有价值的,就因为我是一个不会死的人?”

“什么药?”

“是的,就是这样,”她说。

我向他走过去。其余的人已经消失在黑夜中了。

她把手放在我的胳臂上。

“药?”

“听一听这个唱歌的女人。她要是不会死,她的歌声会这样动人吗?”

“我知道那种药,”老头儿叫道,“让我跟你谈谈。”

我说:

“往前走。”

“这真的是一种天罚?”

我认识他,这是巴托洛梅奥,在教堂门廊下伸手求乞的乞丐中最老最卑贱的一个。卫兵轻轻敲他:

她没有回答,也不用回答,这就是一种天罚。

“福斯卡,”其中一个人尖声叫道,“让我跟你谈谈,不要叫我死。”

我突然站起身,把贝娅特丽丝搂在怀里。

“走,往前走。”

“可是我在这里,”我说,“我是活的,我爱您,我痛苦。在悠悠岁月中,我再也见不着您了,再也不会有您了。”

他转身对犯人说:

“雷蒙,”她说。

“我们找到的就是这些,”卫兵说。

这一次她的声音里有点怜悯,也可能有点温情柔意。

他们人数不多。

“爱我试试,”我说,“试试。”

“带往西城墙。那边最陡。”

我紧紧搂住她,我感觉她在我的怀里瘫了。我把我的嘴贴在她的嘴上,她的乳房在我的胸前颤动,她的手沿着臀部滑了下去。

“您把他们带往哪儿?”我说。

“不,”她说,“不。”

脚步声、铁器声引我抬起了头。他们排成一行,跟在一个卫兵后面,卫兵手举火把。他们双手反缚在背后。卫兵首先在我面前经过,然后是一个气色红润、两腮鼓鼓的女人,一个老妇人,一个年轻女子,她眼睛看着地面,我看不见她的脸孔,另有一个女的,好像长得很漂亮;再后面来了一个满脸胡子的老头儿,还有一个也是老头儿。他们为了求生躲了起来,现在都要去死了。

“我爱您,”我说,“我像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那样的爱您。”

风刮上了城墙的巡查道。我倚在石头护墙上,望着火焰劈劈啪啪地从壕沟升起。远处,热那亚人营地上火光闪闪。在我身后,在黑暗里,是平原,平原上有不见人影的大路、遗弃的房屋,平原像海洋一样大而无用。卡莫纳孤零零地坐落在山地上,是迷失在大海中心的一座孤岛。随风飘来一阵阵树枝的焦味,寒气中星火四飞。他们把山上的荆棘烧了,“这最多坚持两天,”我想。

“不。”

我把门在身后砰地关上。

她发抖了;她挣扎,喃喃地说:

“啊!天主!”我说。

“原谅我。”

我朝四周张望。药就在那里,藏在这些草里,这些红的、蓝的粉末里,我只是没有能力把它看出来,我像一个瞎子站在长颈瓶、短颈瓶组成的彩虹前,佩特吕基欧也是个瞎子。药就在那里,世界上就没有一个人有能力把它看出来。

“原谅您什么?”我说。

“我马上需要,”我说。

“您的身子叫我害怕,它属于另一类。”

佩特吕基欧耸耸肩膀。

“它有血有肉,跟您的一样。”

“它现在就存在!为什么不能马上发现?”

“不。”

“可能一千年后会发现的。”

泪水涌上了她的眼眶。

“我肯定有人会找到的,”我说,“万物有正必有反;有毒药,一定有解毒药。”

“您不懂吗?两只永远不会腐烂的手抚摸我,我受不了。这叫我害臊。”

我朝炉子走去。

“您还不如直说,这叫您厌恶!”

他弯下身,捡起沉重的大理石研钵。

“这原是一回事,”她说。

“我试图做些有用的工作。”

我瞧了瞧手,受天罚的手。我懂了。

我双手捧起研钵,朝地上猛力摔去。佩特吕基欧冷冷地看了我一眼。

“应该是您原谅我,”我说,“二百年来我还是一点不懂。现在我明白了。贝娅特丽丝,您自由了;如果您要离开这里,您就走吧;如果您爱上一个人,您爱他吧,不用感到内疚。”

“不。这是治冻疮的。”

我又说了一句:

“这是解毒药?”

“您自由了。”

我向佩特吕基欧肩膀探过身去:

“自由了?”她说。

“他们工作太辛苦了!会累死的!”

我们的边境遭到纵火、抢劫、屠杀的祸害,又是十年。这时,法兰西国王查理八世南下意大利,要求继承那不勒斯的王位。佛罗伦萨跟它订过盟约,插在我们中间做调停人,我们保留了里维尔,条件是向我们的敌人偿付一大笔贡金。

我用脚踢开半掩的门。八个医生躺在为他们靠墙而放的床上。有的睡熟了,有的两眼茫茫望着天花板上的大梁。我又把门关上。

几年来,我被迫接受法国人的保护,但是我看到意大利在他们的暴政下,内战不已,各自为政,陷入一片混乱,不由感到灰心丧气。“这是我的过错,”我痛苦地对自己说。假若以前我把卡莫纳放弃给热那亚人,热那亚人无疑会统治整个托斯卡纳地区,外国人若要入侵,就会在这道屏障前撞得粉身碎骨。这是我狭隘的野心,这是每个小城邦的野心,使意大利无法建立一个统一的国家,像法国和英国完成的一样,像西班牙不久前完成的一样。

“这个时候?”

“现在还来得及,”瓦朗济热情地对我说。

“他们睡了。”

这是一个著名的大学问家,《意大利城邦史》一书的作者,他到卡莫纳来恳请我拯救我们这个苦难深重的国家。他要我进行工作,把意大利各城邦组成一个庞大的邦联,由我维护邦联的利益。他起初把希望寄托在佛罗伦萨,但是强大的苦修士派在萨伏那洛拉<a id="jzyy_1_20" href="#jz_1_20"><sup>(8)</sup></a>的怂恿下成为狂热分子,除了祈祷以外不相信其他力量,还只为他们城市本身的荣誉祈祷。于是瓦朗济转而向我求助。尽管卡莫纳经过十五年战争实力大减,但他的计划在我看来也并非只是空中楼阁。在各自为政、动荡不定的意大利,只要有一个坚强的人挺身而出,可以改变命运的面目。当查理八世忍气吞声放弃那不勒斯<a id="jzyy_1_21" href="#jz_1_21"><sup>(9)</sup></a>、重经阿尔卑斯山时,我决定行动。我把商定的贡金如期缴给佛罗伦萨,巩固了与它的联盟后,开始与威尼斯谈判。但是,米兰公爵风闻我的计划。他害怕一个不是由他做盟主的联盟发展壮大,派了几个使臣到他的侄子“罗马人的王”马克西米利安<a id="jzyy_1_22" href="#jz_1_22"><sup>(10)</sup></a>那里,邀请他到米兰来取伦巴第<a id="jzyy_1_23" href="#jz_1_23"><sup>(11)</sup></a>的王冠,到罗马来取帝国的皇冠,以便在意大利全境重建皇帝昔日的权威。他向威尼斯施加压力,威胁要投入法国国王的怀抱,那时大家相信法国国王正待重越阿尔卑斯山。威尼斯终于选派使臣去见马克西米利安,同意向他缴纳贡金。

佩特吕基欧抬起头。

马克西米利安进入意大利,托斯卡纳的小城邦纷纷自称是他的盟友,盼望他能结束佛罗伦萨和卡莫纳的霸主地位。他包围了里窝那,从陆地和海面两路进攻。听到这个消息,卡莫纳满城惊慌。嫉妒的邻邦憎恨我们,米兰公爵猜疑我们,一旦马克西米利安成为了意大利的主人,我们绝对没有机会保持独立。因而,攻下了里窝那,整个托斯卡纳就要落入他的掌握之中。佛罗伦萨早派了一支精锐的驻防军和一支庞大的炮兵队开入港口,最近又建筑新工事加强防卫。但是,马克西米利安得到威尼斯舰队和米兰陆军的支援。当我们获悉德国骑兵和步兵各四百名已深入马雷马地区,越过西西那,并占领了重要小镇巴尔亨时,显然他已胜利在握。我们唯一的希望是查理八世同意援助佛罗伦萨市政议会的军队和小麦火速运来。但是,我们长期以来知道法国人的话不可轻信。

“其他人在哪儿?”

“敢情是他们正背着我们在决定我们的命运!”我说。

我爬上弯弯曲曲的楼梯,解下腰带上的钥匙,打开门。一种呛人、淡而无味的气味直冲我的咽喉。石板地上到处是枯草;锅子、曲颈瓶放在炉子上烧;室内烟雾弥漫。佩特吕基欧身子俯在一张桌子上,桌上放满短颈的、长颈的玻璃瓶。他在一只研钵内调研一种黄色浆液。

我前额贴在玻璃上,盼望窥到路角出现一位信使。

“我上阁楼去。”

“别去想了,”贝娅特丽丝说,“想也没用。”

我慢慢地朝着宫殿往下走。沉重的静默像诅咒似的压得全城透不过气,我想:“我现在在这里,以后就不会在这里了,我哪儿都不会在了;这会从身后来的,就是来了我也不会知道。”接着我又激动地想:“不,这不可能的;这对我是不会来的!”我转身对罗杰说:

“我知道,”我说,“但是总身不由主地去想。”

祈祷声停了。一根戟杖敲了敲石板地,我走出教堂,白光迷乱了我的眼睛。我在正门台阶上待了一会儿。没有一个残废者在求乞,没有一个孩子在台阶上玩。平滑的大理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远处,山腰里是空的,红色帐篷四周骚乱一片。我转过目光。平原上发生的事,天上发生的事,都与我无关。要由妇女和小孩自己问自己:他们做些什么?他们能坚持多久?查理·马拉泰斯塔会在春天赶到吗?天主会拯救我们吗?我什么也不等待,我把卡莫纳城门关得严严的,我什么也不等待。

“噢!可以不去想,”她说,“天主保佑,是可以做到的!”

喃喃的祈祷时而低时而高,像阵阵海涛。这些祈祷会上达天庭吗?死者在天上又会得到一次生命,这是真的吗?我想:“我那时不会有手,也不会有声音;我将看到卡莫纳打开自己的城门,我会看到热那亚人把塔楼铲平,而我无能为力了。啊!我希望那些僧侣说的不是真话,我希望死得一干二净!”

我望了望她低垂的颈子,她肥胖的颈子。她坐在一张桌子前,桌上放满了画笔、彩粉、羊皮纸。她的头发依然又黑又美,但是脸容呆板了,身材粗了,眼里的火光也熄灭了。一个男人所能给予一个女人的一切,我都给她了,而她就是在手稿上描红绘彩度时光。

“我的天主!”我说,“让我活下去吧!”

“把笔放下,”我突然说。

神甫跪在祭台下低声祷告,沉重庄严的祷告声升向穹顶。我戴手套的双手托住前额。一年?一个月?我的卫兵站在我身后,但是在他们身后是空的:在空与我之间只是一些人,一些软弱无力、反复无常的家伙。这会从我身后来的……我手托得更紧了,我不应该回过头去,不应该让人家知道。天主矜怜我等……天主矜怜我等……这种单调的祈祷声又会喃喃地念起来,也正是在这一块地方会摆上黑色的灵台,洒上银色的眼泪。这三年的奋斗也将会付之东流。如果我回过头去,他们会把我当作一个懦夫;我不是一个懦夫。但是我不愿意一事无成地死去。

她抬起头,惊奇地望我一眼。

我跨进教堂门,武器的碰击声和哀乐声响成一片,哀乐在石头穹顶下发出嗡嗡的回声。当洛朗佐·韦扎尼在花丛和红色帐篷之间经过时,身边没有一个卫兵,脸带着笑容;他没有想到死,然而他死了,是被掐死的。我跪下。他们都躺在祭台的石板地下:弗朗索瓦·里昂希是被毒死的,贝特朗·里昂希是被暗杀的,皮埃尔·达勃吕齐是被长矛捅死的,还有奥朗多·里昂希、洛朗佐·韦扎尼、若弗鲁瓦·马西格利,以及年迈的加埃当·达尼奥洛,他是在流放中老死的……他们身边有一个空位子。我低下头。还有多久呢?

“跟我一起去等候信使,”我说,“接触外界空气对您也有好处。”

“不会,”我说。

“我好久没有骑马了,”她说。

“您认为热那亚人会收留他们吗?”约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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