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福莱特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爱米文学网aimiw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卡洛斯住在码头附近,地方宽敞,后院的炼铁作坊规模惊人。女主人伊玛可端庄秀美,笑容可掬地招待他。除了夫妻俩,家里还住着女儿女婿和两个外孙。男子衣着朴素,女子却穿鲜艳的颜色,像亮蓝、鲜红、浅粉、淡紫。屋子里摆满了昂贵的装饰品:装裱的油画、乐器、镜子、摆设用的壶碗和玻璃器皿、皮革装订的书籍、地毯、窗帘。尼德兰人似乎颇重视居舍,喜好在家中各处彰显富贵,内德引以为奇,他在别处从没见过。
阿福问巴尼:“船长,西班牙有奴隶吗?”
这次一行,内德需要卡洛斯帮忙,至于对方会不会答应,内德没有把握。卡洛斯生在西班牙,又信仰天主教,同时他也受到教会欺压,去国离家。他会不会帮忙对付无敌战舰?很快就会见分晓了。
“我们辛辛苦苦,”内德语气沉郁,西尔维不由得难过起来,“我们只不过希望国土上的每个人可以自由信仰上帝,而不是鹦鹉学舌一样念祷词。他们偏偏不放过。”
内德到来当晚,卡洛斯多年的搭档埃布里马·达博和太太艾微也来用晚饭。埃布里马七十岁了,一头花白的卷发。艾微戴了一条金项链,挂着钻石吊坠。内德想起巴尼说过,埃布里马做奴隶的时候,曾和贝琪奶奶有一段情。他的经历真是精彩:本是西非的农人,被抓了壮丁,成了战俘,被运到塞维利亚当奴隶,在尼德兰再次当兵,最后成了安特卫普富甲一方的铁匠。
一家人穿过广场,这才迈进家门,围坐在餐桌旁用午饭,不可避免地谈起了西班牙入侵一事。
卡洛斯慷慨地给众人倒酒,自己也开怀畅饮。大家边吃边聊,卡洛斯和埃布里马提起西班牙无敌舰队,内德听出两人也不无担忧。
“听着是个好主意,”巴尼答道,“过后咱们算一算,不急于一时。”
“西班牙没能平复尼德兰之乱,部分也归咎于伊丽莎白女王,”卡洛斯说的是法语,大家都能听懂,“西班牙国王一旦攻克英格兰,就不用担心女王插手这儿的事了。”
阿福说:“我想把旧餐厅也买下来。”他急忙补充说:“前提是你同意,船长。”
埃布里马说:“司铎当权,生意就要遭殃。”
巴尼感叹:“人可真多啊。”
卡洛斯跟着说:“要是独立军被击溃,宗教裁判庭就肆无忌惮了。”
不过说句公道话,阿福天生就有生意头脑。想必是母亲传给他的:听闻她酿的朗姆酒是新西班牙一绝。
内德心中暗喜。他们的担心对他有利。他觉得时机成熟,决定就此说明来意。
西尔维最懂得客人所需,集市的事上她替阿福出了不少点子。阿福年少气盛,并不去提有人相帮,而西尔维作为热心的婶婶,也不想邀功。
他反复筹划过。安全起见,最好和卡洛斯同去,因为对方通荷兰语,熟悉路线,并且人脉广泛。问题是卡洛斯也有性命之忧。
阿福引以为傲:“并且替你赚了不少钱。”
内德深吸一口气,说道:“要是你们想助英格兰一臂之力,倒是有一个法子。”
“了不起。”巴尼叹道。
“说来听听。”卡洛斯说。
内德解释说:“我用你的积蓄买下这块地,阿福按照母亲三十年前的计划,把这儿改成了室内集市。”
“我这次来,是为了探查西班牙派往英格兰的兵力。”
“是你啊,船长。”阿福答道。
“啊,”埃布里马似乎恍然大悟,“我正奇怪。”
巴尼诧异地说:“哎呀,母亲的愿望成了真!是谁做的?”
卡洛斯说:“西班牙军队主要驻扎在敦刻尔克和尼乌波特两地。”
他领着大家穿过修院西墙新修的入口,进到四方院子里。院子里铺了路,以免人来人往,踩得脏兮兮的。拱廊和穹顶重新刷过,回廊凹壁被改成一个个摊铺,到处挤满了客人。
“我在想,你们可愿意卖一批炮弹给西班牙人。出兵在即,他们一定需要几千颗。要是我和你们带着几车弹药过去,不但不会引人怀疑,还会畅通无阻。”
阿福说:“我带你去瞧瞧。”
埃布里马说:“别指望我了。我祝你顺利,只是我一把年纪,不想冒险了。”
一行人终于寒暄完毕,沿着主路上坡,不一会儿就走到家了。巴尼望着对面的集市广场,吃惊地说:“咦!旧修院是怎么了?”
内德心里一沉,这可不是好兆头。说不定卡洛斯也会推辞。
西尔维兴高采烈,看大家拥抱握手,互诉见闻,几张嘴同时说话,个个喜笑颜开。每逢这个时候,她就忍不住想起家人。她家里只有三口人,后来就剩母女俩相依为命。内德这一大家子人,最初让她无所适从,如今她乐在其中,遗憾自己家缺了点什么。
只见卡洛斯咧嘴一笑。“那就跟从前一样。”
大伙都笑了,阿福答道:“船长,我正有此意。”
内德放下一颗心,多喝了几杯。
阿福给父亲介绍瓦莱丽,支吾半天,想说已经和她订婚,巴尼打断他说:“阿福,这位小姐是万里挑一,赶快娶回家!”
翌日,卡洛斯把所有的炮弹都装上马车,又在安特卫普四处联系,最后总共装了八车。两辆车挂在一起,由两头牛拉着。第三天,两个人出发了。
他们从只言片语中了解了两人相识的经过。海尔格家住汉堡,死了丈夫,又没有子女,经营卖酒的生意,家境殷实。她卖的是德国当地的白葡萄酒,呈金黄色,英国人称之为莱茵酒。巴尼最初是个客人,接着变成追求者,最后成了未婚夫。海尔格卖掉了生意,随丈夫来王桥定居,还打算重操旧业,进莱茵酒来卖。
去往尼乌波特的路沿着海边,内德此次为侦察敌情而来,很快就见识到了。岸边到处泊着崭新的平底船;每间船坞都忙着赶造新船。这些船工艺粗糙、船身笨重,只可能有一个用处:搭载大批人员。有几百艘船,每艘能装载五十到一百个士兵。帕尔马公爵手下有几千人马?内德知道,国家的命运就系在这个答案上。
西尔维暗想,这番话说得恰如其分。
很快,他们遇见了士兵。他们在岸上扎营,围坐在篝火堆旁,掷骰子、玩纸牌,百无聊赖,和一般士兵无异。一群士兵和他们打个照面,瞧见车里的东西,冲他们叫好。打着运送炮弹的幌子果然畅通无阻,内德不由得松了口气。
海尔格立即对阿福示好。她握起他一只手,另一只手按在上面:“你父亲把你母亲的事都告诉我了,我知道自己永远没办法取代她,不过我盼着能和你好好相处,我不会像故事里那些可恶的继母。”海尔格说英语带着浓重的德国口音。
他暗暗查点人数,但营帐总望不到头。八头牛拉着沉沉的大车,在土路上缓缓而行,接连几英里都是部队。
巴尼第三天才到,还让大伙吃了一惊。他走下驳船,身边伴着一个约莫四十岁的妇人,只见她面色红润、卷发如云,笑容可掬。巴尼一脸得意:“这位是海尔格,我太太。”
他们绕过尼乌波特,赶往敦刻尔克,一路上还是同一番景象。
西尔维沉思片刻,回答说:“先赔个不是,说没征得他同意,因为你们三年没见了;不过你知道他一定会满意。我看他不会不高兴的。”
到了敦刻尔克要塞,两人毫无阻碍地进了城,朝码头边的集市走去。卡洛斯和一个队长讨价还价,内德趁机来到海滩,对着海水沉思。
阿福告诉西尔维,他和瓦莱丽偷偷立下了婚约。他紧张地问:“你说船长会不会不高兴?因为我没问他同不同意。”
看来当地的士兵人数和里斯本的兵力应该相差无几。此次入侵英格兰的士兵,加起来有五万余人。这支军队声势浩大,欧洲几十年都没见过如此阵仗。内德知道最大规模的一次出兵是马耳他之围,当时土耳其派了三四万人马。想到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一心要吞并故土,内德心下张皇。
阿福和瓦莱丽成了一对儿。瓦莱丽娇美动人,父亲是胡格诺教徒麻纱商纪尧姆·福尔内龙。阿福继承了巴尼的魅力,加上充满异域风情的俊朗外表,迷倒了王桥数不清的少女;瓦莱丽就是其中之一。西尔维暗暗好奇,不知道纪尧姆会不会放心把女儿嫁给这个模样如此与众不同的女婿。不过看样子纪尧姆只关心一点:阿福是新教徒。倘若女儿迷上了天主教徒,家里肯定闹翻了。
不过敌军还没打到英格兰。
西尔维有个能干的伙计,放心把书店交给他打理;内德也告了几日假。夫妻俩离开伦敦,到王桥的时候,巴尼还没回来。因为说不好他哪天到,两人每天一早就赶到码头,等待库姆港驶来的早船。巴尼的儿子阿福如今二十三岁了,也天天跟来。他还带着瓦莱丽·福尔内龙。
这些平底船能否载着士兵漂洋过海,抵达英格兰?这要看运气——一旦遇到风浪,平底船必定倾覆。更可能是将士兵送到海岸附近下锚停泊的大船,而盖伦船要一一平安入港,得耗上几个礼拜。
内德千方百计探听西班牙国王的作战计划;西尔维向巴黎的眼线求救,请他们留意一切蛛丝马迹。这期间,他们收到了巴尼的消息。爱丽丝号即将返抵库姆港,暂时在多佛港停锚,巴尼给弟弟写信,说自己几天后到王桥,有个特别原因,盼望和他一聚。
内德眺望海港,仿佛看见成千上万的士兵坐船驶向近海停泊的盖伦船,蓦地悟到,这是西班牙国王作战计划中的疏漏。一旦大军登陆,必定势不可当。
内德对无敌舰队早有耳闻,如今这可谓是欧洲人尽皆知的秘密了。西尔维在伦敦的胡格诺教堂也听见议论。百余艘舰船、千余名士兵赶到里斯本港内和外海,腓力国王无法掩藏。他手下的海军需要几百万吨补给:食物、火药、弹丸以及储存各种补给必不可少的木桶,为此,军需官不得不寻遍欧洲各地。西尔维知道西班牙人甚至还和英格兰人做生意,因为王桥商人以利亚·科德魏纳就因为里通外国被绞死了。
这个结论让人沮丧。要是入侵大军战胜,又将有人活活烧死。菲尔伯特·科布利在王桥教堂前葬身火海时凄厉的叫喊,内德这辈子也忘不了。这一幕不至于在英格兰重演吧?
伊丽莎白女王的劲敌改变了策略,不再暗中捣鬼,如今光明正大地宣战了。西班牙国王腓力公然召集无敌舰队;他早就蠢蠢欲动,而玛丽·斯图亚特被斩首之后,欧洲各国君主将这次入侵视为天经地义。教宗西斯笃惊闻玛丽被处决,一向一毛不拔的他竟许诺出资一百万达克特金币。
唯一的希望就是在海峡击退无敌舰队,阻止大军登陆。伊丽莎白的海军以寡敌众,机会渺茫。但他们别无他法。
西尔维一想到西班牙大军入侵,胸口就恶泛泛的。她怕这是另一场圣巴托罗缪纪念日惨案,眼前又浮现出巴黎街头堆积的赤裸尸体,暴露着骇人的伤口。她本以为自己逃过一劫;不会发生第二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