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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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当然读过《阿尔芬地》系列,或者说读过一部分:他觉得自己欠了乔丽的,万一她问起他对此如何评论,他就能诚恳地告诉她这系列作品如何的糟糕。乔丽当然也读过。她禁不住自己充满嫉妒的好奇心,她是克制不住的。不过两人都没有承认自己竟被彻底折服。
在丁陪着乔丽去河船的那少数几次里,他依稀记得阿尔芬地有着匪夷所思的起源。该传奇始于一系列关于剑和魔法的虚假童话故事,它们最初发表在廉价杂志上,就是那种封面印着半裸姑娘被蜥蜴人觊觎的杂志。河船的常客,尤其是诗人们,他们常常开康斯坦丝的玩笑,不过他猜想后来他们不再嘲笑她了。金钱万能。
幸好,丁想,据说康斯坦丝·W. 斯塔尔似乎与世隔绝,她丈夫去世后尤甚,这一报纸上的讣告被乔丽默不作声地略过了。在一个完美的世界里,C. W. 斯塔尔是不会出席葬礼的。
随着斯塔尔之星冉冉上升,乔丽的星辰逐渐黯淡:她不再闪烁,不再胡闹。在新书出版的日子里,C. W. 斯塔尔的抢购狂潮在书店引发了长长的、闹哄哄的排队人群,男女老少都穿得像邪恶的红手米尔兹莱斯,或是面无表情的时间吞噬者斑豆皮,或香须弗雷诺希娅,即带着靛蓝蜜蜂和绿宝石蜜蜂随从的复眼女神。尽管乔丽从不承认自己注意到了这些,但所有这些喧闹的场面一定会引她侧目。
完美世界的可能性是多少?百万分之一。
不幸的是,康斯坦丝·W. 斯塔尔并未因她的脆弱所预示的那样隐入了沉寂无名。相反,她变得赫赫有名,尽管原因很荒谬:她以C. W. 斯塔尔的身份成了一个脑残幻想系列作品的作家,该系列名为“阿尔芬地”。她靠阿尔芬地赚了一大笔钱,以至于加文这个相对贫困的诗人在死前几十年里肯定一直觉得生不如死。他肯定懊恼自己那天居然被乔丽这个过热的雌激素引入了歧途。
“如果帕特南葬礼上大家的话题全是康斯坦丝·W. 斯塔尔的话,”丁说,“那我绝对拒绝,因为它不会如你所言,很有趣,而会给你带来很大伤害。”他没说出口的话是:你会输的,乔丽。就像上次那样,她有胜算优势。
哦,拜托了,丁心想,别再“那个叫什么来着”了!乔丽还在纠结着康斯坦丝,那个被她玷污了床垫的同居女友,她甚至都不愿直呼其名。
“不会谈她的,我敢保证!”乔丽说,“都是50多年前的事了!我连她叫什么名字
“哦,这我懂的,”乔丽说,“我们都烧过头了,太热了,没法持久的。我只是想看看那些妻子的双下巴。也许那个叫什么来着的也会在,不是很有趣吗?”
都记不清了,怎么可能谈她呢?总之,她那么脆弱
“你太争强好胜了,”丁说,“你还是不肯相信自己被其他女人挤走了,没成为赢家。正视现实吧,你俩从来就不是一对儿。”
!根本无足轻重!我打个喷嚏
“为什么呢?我很好奇。也许他几位妻子都会到场。”
就把她吹翻了!”她笑得喘不过气来。
“我觉得你不该去,这对你不好。”丁说。
丁仔细琢磨着。乔丽这番气势汹汹,正表明她不堪一击,因此他得支持她。“好吧,我去。”他说着,明显很不情愿的样子,“不过我对此并不热衷。”
“你陪我一起去吗?”乔丽问,“去参加追悼会?去看个究竟?”她一副得意扬扬的姿态,可这样子他俩谁都骗不了。
“是爷儿们就一言为定。”乔丽说。这句话是日场西部片里的常用语,他们小时候常说的。
“没关系的,”丁说,“变成尸体了,身材再棒也没用。”两人窃笑着。
“这可怕的活动在哪里举行?”开追悼会那天早上丁问。那天是周日,是乔丽被允许烹饪的日子。她的烹饪过程基本上就是打开外卖餐盒,不过她要是有了兴致,就会有碎碗砸盘、大声咒骂、烧成焦炭等事情频频发生。当天是贝果日,谢天谢地。咖啡也棒极了,因为是丁自己煮的。
乔丽叹息着。“他身材很棒的,”她说,“居然还一直维持下去了。”
“在伊诺克·特纳校舍,”乔丽说,“那里有一种亲切的怀旧气氛。”
“可千万别说你当时爱上了他,”丁说,“这是低下的、肮脏的淫欲,你那时被荷尔蒙冲昏了头。”他理解这种事,他自己也有过类似的魔怔。在他人看来,这些东西总是很滑稽。
“这是谁的原话?”丁问,“查尔斯·狄更斯吗?”
“因为他从没让你瞧过,”乔丽说道,为自己的玩笑话笑出了声,“很值得一瞧的,你会嫉妒的。”
“是我,”乔丽说,“多年前,我刚成为自由撰稿人后不久,那时他们需要怀旧古风。”据丁的回忆,她其实并没有真正当过自由撰稿人。当时广告公司发生内部斗争,她站在了失败方的阵营,很不幸的是,她还向对手们说出了自己对他们的真实看法。不过她也因此积攒了一定的人脉,以致于后来能进入房地产投机领域。直到她更年期时她的其中一位情人卷走了她的积蓄,她才放弃了那些奢侈的恋足用品,以及庸俗昂贵的冬季假期。此后她负债累累,不得不在市场低迷时抛售,损失惨重,因此丁除了给她提供避难所,还能怎样呢?他的住所够两人居住的,不过只是勉强满足,乔丽占用了很大空间。
入迷。你以前常常臭气熏天地踉跄着走进我的理发店蜗居,浑身臭得像放了一周的白鱼。你整个夏天盯着那玩意儿,都成斗鸡眼了。我自己可瞧不见那东西。”
“我希望这个校舍不是庸俗的温床。”丁说。
此时他说:“没错,《黑女人》十四行诗。我还记得的。苦艾酒让酸味变得醇厚,却让诗歌更加低廉——它当然让你
“难道我们还有选择?”
尽管诗人似乎并未真正消逝。你能做的就是翘辫子,而后返回记忆的聚光灯下,丁想。他希望加文·帕特南那挥之不去的阴影最终变得友好,如果它真的无法驱散。
乔丽在衣柜里翻找了一番,举着挂在衣架上的三套衣服,让丁评价。这也是丁在答应陪她参加诸多活动前提出的要求之一,是他的其中一个请求。“哪套好?”她问。
季节轮回,黎明用温柔的手指揭开了三百六十二个粉色的清晨,而后又是一年,再是一年;月的阴晴圆缺交替反复着;这位活跃的浑蛋诗人隐退在幽暗朦胧的远方。或许这是丁因为顾及乔丽而希望的。
“不要那套鲜粉红色的。”
乔丽展开了一场报复性的寻人活动,从路边的沟渠和停车场采雏菊似的拿下情人,然后又漫不经心地把他们扔到一边。倒不是说这样的行为对抛弃自己的人会有什么打击,丁凭着自己的经历深谙这一点:若是真到了这一步,他们是不会在意你如何屈尊去报复的。哪怕你硬上了一只无头山羊也无济于事。
“可那是香奈儿啊,是真品!”他们俩经常逛旧衣店,只去高端的,至少他们都保持着身材:丁几十年来依然可以穿他那套20世纪30年代的优雅三件套,他甚至还有一根漆手杖。
后来这些诗歌都没正面写过乔丽。她不得不去丁的《俚语和非传统英语词典》中查查“trull”一词的意思。太伤人了。
“这不是重点,”他说,“没人会看标签的,你又不是杰奎琳·肯尼迪。鲜粉红太扎眼。”
更糟糕的是,随着加文受到的赞颂日益增加,声名不断壮大,这些诗歌越发重要,在一系列虽小却能提升职业成就的奖项中,它们占了头等地位。这些早期诗歌又被其他诗作扩充,内容不尽相同:情人从黑女人身上只看到肉体,纯粹的粗鄙和浮躁,转而去追求他苍白而闪亮的真爱。可是那位冷眼的完美者拒绝原谅心碎的情人,尽管他随后又发表了扭捏造作、矫情的恳求诗。
乔丽就想扎眼,她就是这么希望的!如果加文的妻子们在场,尤其是那个叫什么来着的也在的话,她希望自己一走进去就被她们关注。但是她妥协了,因为她知道,再固执下去丁就不肯陪她去了。
她会铤而走险吗?会公开与诗人对峙吗?尖声叫喊,打人?她有足够大的怒火。她被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因为她的缪斯身份,那曾经的骄傲和欢乐的源泉,变成了一种折磨:《黑女人》非十四行诗,此时被加文的第一部薄诗集《沉重的月光》珍藏收入,于是人们在纸页间嘲笑着乔丽,带着讽刺和谴责。
“也不要人造豹纹长袍。”
简而言之,乔丽让他闭嘴别提康斯坦丝,他们还为此干了一架,乔丽就像一只被用过的避孕套,被扔在了人生的下水道格栅板上。之前还从没人这么对过她!丁自己的心因为同情而悲痛不已,他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请她看电影、喝酒,倒不是说他能在这上面支付多少钱,但她就是平静不下来。她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落泪,可是忧郁开始了,随后是难以掩饰的闷闷不乐。
“可现在它又流行了!”
这话有点道理,丁猜想。乔丽是女猎手,不是猎物。可是一只碗碰不响,那个小游吟诗人完全可以拒绝嘛。
“确实,可就是太时髦了,别噘嘴,你看上去会像一头骆驼!”
这些词砸出去是太过放肆了,所以她必然会被抛弃。照蹩脚诗人的说法,此番纠葛顿时变成了完全是她的过错,是她引诱了他,勾引了他。她就是果园里的那条毒蛇。
“那你看中的是灰色这套喽,我怎么觉得乏味
和软蛋
啊?”
对这种过度的呜咽和悔恨,乔丽应对得不够圆滑,也许她把妻管严
乏味
她当时觉得康斯坦丝的离开应该值得庆贺,精力、生命、肉体的真实打败了抽象和停滞嘛,可是结果并非如此。没等那位半吊子诗人开始阿谀多情地重归于好,他就被赶出了月宫,他像一个失去了奶头的婴儿一样,为他那空幻的真爱号啕大哭。
“你可以这么觉得,但我还是这样选。灰色的裁剪很棒,朴素低调,再配一条围巾如何?”
那个女友名叫康斯坦丝(“真是小家子气!”乔丽嗤之以鼻道),此人正是蹩脚诗人蔑视的那种脆弱和多愁善感的化身,她的表情立即变得惨白,毫无血色,嘴里还说着房租什么的。然后她扭头走了出去,甚至都没跺脚,急促地跑开了,就像一只老鼠。这恰好显现出她的脆弱。乔丽说,换作自己,起码得拽对方一把头发甩几个耳光什么的。
“遮住我瘦骨嶙峋的脖子吗?”
“我本不该笑的,”乔丽说,“这样很粗鲁,可是太滑稽了!她一副惊愕的样子!这样子对她肯定是非常卑鄙的,我还笑起来。我就是控制不住。”
“这是你说的,我可没有。”
关于上当,丁说对了。他们结束得很快,也很难。乔丽没详细说,她震惊得蒙了,不过当时丁根据所有信息得出的推断是,当乔丽和那个泥土诗人在神圣不可侵犯的床垫上进行剧烈运动时,恰好被他的同居女友撞见了。
“我可一直靠你的啊。”乔丽说。她这话是当真的:在这方面每次她听从丁的建议,都会让自己摆脱绝境。等到出门时,她就会坚信自己形象得体了。他为她选的围巾是柔和的朱红色,它提亮了脸部肤色。
唉,乔丽啊,他心想。你不明白的,这样的男人,一旦得手了,就会厌倦你的。你会上当的。马提雅尔说,这是寻欢,不是爱。
“怎么样?”乔丽说着,在他面前转动身子。
“什么?”
“太震惊了。”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