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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这里,我马上有一种惴惴不安的感觉。比如,我用到了“错误”这个字眼。既然自己完全信以为真,那么她根本不打算披露的“自述”何错之有?我怀疑,整个历史举目皆是偏颇的慷慨陈词。她的自述里面有一段讲到父亲试图用锤子和羽毛给她演示自由落体定律。她当时好像是十二岁(我又看了一下她的手稿,否则,我也在改写她的历史)。是的,大概十二岁。然后是墓地里惊心动魄的一系列事件,接下来是捕鼠,终于在她大概十五岁的时候(糟糕,又得查一下),父亲去世。但是,冈特神父说他是被叛军杀害的,先是在萝珊心爱的圆塔,他的嘴里塞满了羽毛,被人用榔头还是锤子一顿暴打,按照创伤后压力症候群理论解释,事实可能确实如此,然而萝珊为了求生图存把整个事件改头换面,甚至把时间提前到了自己更纯真的少年时代。总体看来,从我的个人经验出发,如此大幅度的情节转移是很少见的。还有,那个冈特神父建议萝珊嫁给裘·布莱迪,那是她父亲在坟场的接班人,按照萝珊的说法,他是个未遂的强奸犯,那一段读起来多少有些“耸人听闻”。不仅如此,冈特神父也顺便提到了这个名字,就是那些枪支埋藏在其下的墓碑上的名字,按理说,他应当明知道墓碑上是什么名字。然后我想,冈特神父虽然不择手段地想把她关进精神病院,但他的记忆也难免模糊不清,可能当时这个名字恰巧出现在他脑海里,于是他错误地用它给墓碑命了名。阅读这类即兴的历史叙述时,过分要求其分毫不差就相当于犯了分析判断过程中的致命错误。在这种情况下追求严丝合缝的准确性等于做无用功。

“斯莱戈那边来了一个电话,所以我在你来之前已经开始着手了。”

在约翰·拉维奥的问题上,除非我曲解了她的意思,我相信她的确蒙受了不白之冤。理由是,当时的社会风气不难想象,一定是极度的死板拘泥,她被人看到跟拉维奥在一起,仅仅人言可畏的怀疑已经足够让她罪不可赦。人类的道德领域内战连绵,在不同的时代和地点,令不同的人饱受折磨。她一旦怀了孕,这辈子就毁了。作为一个既“已婚”又“未婚”的女人,这个污点她是怎么都洗不清了。

“啊,她到底打了电话,我还以为她说……”

但到底谁抱走了萝珊的婴儿,这个谜团始终没能解开,而且,关于她父亲的职业,各种证据都跟她的版本相矛盾。如果她在这一点上所言不实,那么,其他内容就也可能是“错误”的。至少,不能简单地望文生义,而对待冈特神父的供词也是一样,虽然他的头脑如此清醒,几乎让人觉得过于理智,反而有几分不可取。

她说:“这份档案有两个索引。”她打开一份薄薄的卷宗,“你要找的那个孩子没在我们这里住多久。”

萝珊的自述与冈特神父的供词大相径庭,尤其是关于她父亲的经历那一部分。虽然她在世上举目无亲,又在医院这样的地方度过了六十多年,她的文字却到处洋溢着生命的欢欣和对人类的热爱。很多疑点依然存在。然而,由于我也尽了一己之力,所以能够解读其中的一些人和事,并为此深感快慰。珀西·奎恩记录里的那位肖恩·凯安无疑就是约翰·拉维奥的儿子。他似乎受过某种程度的脑损伤。我知道可以向谁打听这件事,我怀疑肖恩·凯安就是我们的约翰·凯恩。这是一个忠诚与守护的传奇。他父亲让他照顾萝珊,于是他倾其今生,鞠躬尽瘁。

我几乎要脱口而出,感谢上天,但及时收住了嘴,只在心里默念而已。

我的第一感觉是自己三生有幸。多么神奇,她在暗地里偷偷地写这份自述,像一位藏经阁里的修士,与此同时,我则在殚精竭虑地要对她做出评估,结果到处碰壁。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我:我可能就是她倾诉的对象。

“虽然档案牵涉到的是久远的往事,但据我所知,那位母亲还在世,当然,还有孩子本人……”

我阅读了萝珊的自述,像一位研究她的生命史的专家,在头脑里给史实和事件确立了坐标。

“那么说,曾经有个孩子,确实有个孩子?”

*

她说:“是啊,毋庸置疑,证据确凿。”然后她眉开眼笑。虽说我对确认爱尔兰口音没什么把握,还是不禁大胆猜测,她可能是凯里郡人,至少来自爱尔兰西部。至于她文绉绉的措辞,那应当是经年累月跟文件记录打交道的结果。而且,她机智过人,既彬彬有礼,又妙趣横生。

很快我就看出,这应该是萝珊写的自述。多么不可思议。我不禁舒了口气,那天幸好我没有乘胜追击,对她孩子的事刨根问底。在这里,她把整件事从头至尾交代得清清楚楚,根本不需要我用专业培训出来的手段和花招把她逼到“违心”坦白的地步。我知道自己要在当晚(都是昨天的事)回家之后才有时间仔细阅读,但据我的粗略判断,她的自述给人以开诚布公的感觉,跟她平时言谈中转弯抹角的风格截然不同。但是,这都是哪儿来的?又是谁把它放到了我的桌上,肯定不会是她自己吧?自然而然,我怀疑是约翰·凯恩,他经常进出她的房间。但也说不定是哪个护士。当然了,今天她屋里肯定乱成一团,所以是谁都有可能。我去护士那边问有没有人知道什么情况。一个相当能干而且性情随和的护士,名叫窦冉,告诉我说她回头替我问问。我问她,约翰·凯恩在哪里?窦冉说,他回家了,他的家就是医院后面旧马圈里的那间小屋(不久之后也要被推倒了)。她说,约翰·凯恩今天身体不适,上午干完活就请假了,说需要回家卧床休息。温大夫马上批准了。当然,原该如此,约翰·凯恩自己也是病人。

她说:“我们继续?”

在那里坐了一会儿,我无所事事,闲得发慌,觉得还不如回去办公。于是我又回来了,开始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件。在各种表格和信函下面有一个大信封,那是我几天前打开过的,然后扔进了废纸篓。不知谁又把它淘了出来,重新装进了一叠纸。上面是工整的蓝色圆珠笔的字迹,一般出于虚荣心我是很少戴老花镜的,但此刻我不得不戴上它,才能看清那些娟秀的蝇头小字。

“哦,好,好。”

我像往常一样停好车,走进医院。白班的护士向我汇报了当天的情况,其中包括萝珊的状态,她的呼吸越发困难了,徘徊在生死边缘,他们一开始都不敢挪动她,最后还是在温大夫的指导下成功地把她抬到了楼下的病房,给她戴上了氧气面罩。肺功能需要达到98%才能正常地给血液供氧,而她只能达到74%,所以上不来气。虽然她“不过”是一位病人而已,但我不知为什么登时心急如焚,马上冲到她的病房,生怕她已经过世了,看到她虽然昏迷不醒,呼吸还很沉重,但毕竟还活着,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才算落了地。

她说:“这里有出生证。还有孩子养父养母的记录。他们二位可能没看过前一项文件,即使看了,也只是过过目而已。他们可能仅限于知道孩子是爱尔兰人,身体健康,是天主教徒。”

同时,我边开车边想,去英国肯定是没时间了。我扪心自问,威廉,以神的名义,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心里明明知道,仅仅由于她的高龄,你就根本不可能建议让她重返社会。她必须得转到什么地方去(综上所述,她不应该去斯莱戈拿撒勒院,也绝对不能去斯莱戈精神病院)。那么我为什么还这么锲而不舍?不可否认,其实我从中获得了某种心灵的慰藉。还有,这其中好像有什么神差鬼使,什么挡不住的诱惑。我把自己的冲动全部定义为某种形式的伤感。对贝特的哀思,对生命的悲戚,以及对人性的痛惜。不管怎么说,去英国就太扯了,虽然我真想把萝珊孩子的命运,或者说萝珊到底有没有孩子的事实,弄个水落石出,尤其是,谜底已经触手可及了。但是,我目前的工作量很大(我在此记录自己开车时的纷繁思绪,所以很缺乏条理),也许人生最重大、最关键的情节往往像一只睡狮,人们最好听之任之。都是陈年往事了,旧话重提还有什么意义?然后,忽然之间,我幡然醒悟。我审视这个问题的出发点完全错了。如果这个孩子多少有些留下来的记录,即使后来杳无音信,萝珊知道了的话,难道不是莫大的安慰——在“归西”之前,得知自己千辛万苦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新生命终于安然无恙?但这个消息会不会反而导致精神混乱,甚至造成新的创伤?她会不会希望跟这个孩子取得联系,而人家愿不愿意又很难说——啊,俗语说得好,潘多拉的魔盒一旦开启,结局就不可收拾了。反正,我是没时间管这事儿了。但在这最后关头收手,我可真是很不情愿。

我说:“听起来很有道理。”我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傻头傻脑的。主要是我对这位女士佩服得五体投地,被她的干练英姿给镇住了。

我在一种奇异的精神状态下开车返回,内心感慨万千。人们在生命旅途总会留下蛛丝马迹,然而,即使后人发现些许扑朔迷离的线索,多数人生也终将成为不解之谜。毋庸置疑,就像我一直担心的,萝珊的一生历尽苦难。尤其是,她还失去了孩子,又被那个下贱畜生盯上,成了他泄欲的对象。我怀疑,跟她的孩子硬生生分开(或者说,把孩子丢了,更有甚者,如果冈特神父的供词属实,她把孩子杀了),那她一定会就此失去理智。如此沉重的打击有可能导致严重的突发性精神病。兼之她“秉绝世之容”,大概很快就成了全体工作人员的出气筒。愿神明保佑她吧。我不禁想到如今端坐在罗斯康芒的形容枯槁的老妪。即便是作为专业医疗人员,我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为她痛感惋惜。但回头看来,我也不由得暗自忖度。如果是我处于当时同样的情况下,会不会像理查森那样做出同样的选择。

“由于这个孩子和迪克兰姊姊之间特殊的关系,愿神明保佑她安息,这里的所有人都非常希望为他找个好人家。我对迪克兰姊姊印象很深,那时我还年轻。她来自爱尔兰西部,一个非常可爱的人,是她母亲的骄傲,也是我们院的荣耀。她是那个年代贝克斯希尔最出色的修女,有杰出的成就。而且,孩子们全都喜欢她。爱她。”

*

在这里,她给出了温和而明确的强调。

那位瘦小的修女说道:“那不用说你也知道,我们都是些怪人。”

米里亚姆姊姊说:“外面有她的一方小墓。你回头要不要去看看?”

我说:“我是天主教徒,是的。”

“哦,那太荣幸了……”

“啊,还有。她自己也想做修女,但是当时她丈夫还健在,当然不行,她丈夫一直活到九十六岁,后来还有那些儿子。当然他们也不支持她。你不介意我问一句,格林医生,你是天主教徒吗?”

“在贝克斯希尔我们也都意识到了今非昔比。但我们谁都无法回到从前亲身体验四十年代,所以也无法充分理解此一时彼一时的含义。就连‘神秘博士’对此也会感到无能为力。”她又笑逐颜开了。

我说:“听起来真是好人。”

我说:“言之有理。”随之马上觉察到,自己怎么用了这么冠冕堂皇的口气,“至少在精神健康的领域里。愿神明保佑。但与此同时,一个人必须……”

“是啊。麦科纳提夫人是托钵修会的一位施主。她去世的时候还有些遗产,她全都留给我们了。真是个善人,我到今天还记得清清楚楚。一个小老太太,你肯定没见过那么善良的一张脸,总是对每个人都那么好。”

“尽心竭力?”

“麦科纳提夫人的女儿在英国做了修女?”

“对。”

“不行,不行,这种事情当然不能在电话里谈起。”

“拾缺补过,昭雪沉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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