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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你清楚为什么我的眼睛里掉不出一滴眼泪。事实上,自出嫁那天起,我就是个寡妇了。多少次我用罗勒涂抹手臂和后背,让自己闻起来像个淑女。但你父亲从来没有察觉到香味。我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我解开头发。而你的父亲却让我用头巾把它们扎起来。他只在黑暗中触碰我。</i>
<i>葬礼一切从简,只来了些家里的亲戚和村里的熟人。仪式简单到连哭的时间都没有。我知道这罪孽深重,直到今天,我还在等一滴眼泪,唯一的眼泪。我没哭,只是叹气。我啊,我亲爱的儿子,我烦透了做不成妻子,做不成母亲,烦透了没法好好活着!</i>
<i>他的嫉妒毁掉了这个家。他连你都嫉妒。尤其是你,我的孩子。自打你出生,那个男人就只有一个人生目标。那就是惩罚我。先是用沉默,后来开始恶语相向,最后对我拳打脚踢。我想过逃跑,想过一死了之。</i>
<i>我想向你讲述你老父亲抛下我们的经过。这事我说了很多遍,好像已经远离了那个悲伤的日子。那天傍晚,你父亲坐在门框上。天黑了,他就坐在那,不吃晚饭,也不吃夜宵,一声不吭。夜里,我拿了条毯子给他盖。我没有多嘴,因为这就是我们的相处方式。这时他跟我说,他要在那里坐到太阳升起为止。清晨,当我下楼放出家畜,我发现他已经变得僵硬、冰冷。小叔子阿梅尼奥帮我把尸体抬进屋,偷偷告诉我,村里的男人私底下知道有一批非洲的军人要回乡。但就算这是真的,也不是我们这的。而你父亲就是坐着等你回来的时候死的。</i>
<i>但之后我像这片土地上所有女人一样,放弃一切,放弃自我。一个想法宽慰了我,嫉妒是他唯一能送给我的礼物。可怜的家伙,就像神父艾斯特旺讲经时说的那样:没有爱的人就不会嫉妒。但你父亲连嫉妒都是拙劣的。从结婚开始,他就在村里传播说他跟小朱丽娅·德斯·辛克·雷斯有一腿。他磨蹭到天黑才回家,就是为了气我。但我知道他只是一个人坐在一棵大桑树底下。整个广场都是它掉落的桑果。你父亲的裤子上沾满了黑甜的污渍。我闻过他的衣服,上面只有他偶尔会用的那款香水的味道。有时候我会怀念桑果的气味。</i>
<i>给你写信的是你的老母亲。你一去数月,音讯全无。我要告诉你一个悲伤的消息:你父亲去世了。他和别的男人一样,死于心脏的毛病。药房的小托尼奥是这么跟我们说的。这封信由我口述给邻居康斯坦萨,也就是你的小学老师。她让我问候你,但也气你没有来信。</i>
<i>现在我要向你坦白本该只有上帝能听的事。好几次,愿神让他安息,你那个父亲甚至祈祷让你还是孩子的时候就死掉。这不是因为他心肠歹毒,只是我们太穷了。如果上帝在你小时候把你带走,你就不会死。早夭的孩子都是天使。他们死的时候,没有哭声,没有哀痛,没有死亡。上帝只是把先前赐予我们的天上的生灵带走了。因此,坦白说,面对你父亲的愿望,我没有说话。幸好上帝没听见。从那之后,你奇迹般地开始和我愈发亲近,血溶于血,生命相连。你那么黏我,加重了你父亲对你一贯的怨恨。</i>
<i>热尔马诺,我亲爱的孩子:</i>
<i>我的孩子,接下来我要去做头发。这村里一家理发店都没有。但我准备去镇上,他们说那里有位技艺高超的女士。也许是虚荣,也许是罪恶。我想只用我自己的眼睛看自己,因为直到现在,我心里只有我在你父亲眼里的样子。等你回来,我不希望你像你父亲那样大吃一惊。直到今天他还在门槛上等你。</i>
我未曾改动一个标点,呈上由我母亲,劳拉·德·梅洛夫人口述的信:
<i>你会看到,我的孩子,我还改造了房子,让它更舒适。我用微薄的遗产,买了三把椅子,安置在与不在的人。等你回来,你会有一张可以让你无所事事的椅子。因为他们说,椅子能让人遗忘过去。这话是你的教母康斯坦萨说的,她在学校坐了很多年。她说从战场上回来的人需要遗忘很多东西。</i>
凭借我们如今的交情,我在此逐字誊抄这封从家乡寄来的美妙信件。阁下反复询问像我这般乡野出身的青年,为什么能拥有如此细腻的文笔和高尚的情感。那么,这封信就提到把我培养出这些品质的两个女人:我的母亲和我的老师,康斯坦萨夫人。她是个博学多才的女人,为了躲避政治迫害,流亡到我的家乡。
<i>她写这封信的同时,我们也要找点乐子。你知道我们今晚要做什么吗?我们要去大马路上吹口哨。他们不让女人吹口哨。你家乡的人说:吹口哨的女人会招来女巫。而康斯坦萨和我要去召唤女巫。</i>
我知道阁下多么热衷于给母亲写信。您无法想象我有多羡慕。因为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要对母亲说什么。我写下这些话,尽管知道这并非事实。但我没有修改也没有划掉。
<i>愿上帝保佑你平安归来,回到你母亲身边。因为如今我在这悲伤的山谷里只剩下你了。我希望你能吃饱,我总是梦到你骨瘦如柴。请收好这一千个你在我怀里时没有给你的吻。来自很想念你的母亲。</i>
我再三拖延才打开下午圣地亚哥·达·马塔交给我的信。说到底,我生命中的一切都经历着奇异的拖延。我本来只该在这里停留几天——它只是我去医院途中的中转站。但我已经在这里待了好几周了。因而我也不着急看信,选择自我欺骗:它并非从我的家乡寄出,我的亲人没有给我写信。我除了眼前的天地无处可去,在这群人以外没有别的家人。
我把信从头到尾抄写下来,因为我不光想和中尉您分享信的内容,还有我收到这一消息时忐忑而害怕的心情。触动我的并非事件的严重性,而是愧疚。不是因为我遗忘了家庭的过去。真正让我愧疚的原因是我接下来只能向中尉透露的事。我在军校宿舍的抽屉里放了一张照片。我告诉大家他是我的父亲。但他不是。他是一个军官。我从年鉴里剪下了他的照片。照片是假的,但我的骄傲是真的。在所有人眼里,我像您一样,是贵族的后裔。我撒的谎太多,在内心深处看到太多次那个陌生人的眼睛,最终忘记了亲生父亲的面容。我把那张无名父亲的照片带到非洲,现在还保存在我为数不多的行李里。你看,我不缺贵族血统。我为自己编造了一个过去。我把我的另一种人生,有时挂在墙上展示,有时保存在行李箱里,可以说,它和其他人的一样真实。
与此同时,我的中尉,事情是这样的:整座教堂都是我的卧室。我在沉睡,上帝之家也在沉睡,只有鸽子和猫头鹰翅膀的扑哧才会偶尔惊动这种静谧。我在老鼠急匆匆地啃咬残烛的窸窣声里醒来。我害怕一旦耗尽所剩不多的物资,那些大耗子就会冲向我的伤口。我会眼眶空空地醒来——我找到死去不久的杂货店老板萨尔迪尼亚时所看到的模样。
在我看来,目前要说的就是这些。明天伊玛尼会和她父亲一起动身,寻找穆瓦纳图的埋骨之地。我希望圣地亚哥·达·马塔说的是真的。我希望那些士兵安葬了穆瓦纳图,希望伊玛尼他们能找到墓地。我还提出陪他们一起去,但伊玛尼和她父亲都不同意。卡蒂尼正在想尽一切办法不让我和伊玛尼待在一起。他想向比安卡·万齐尼证明,他把女儿交给她的承诺依然成立。
上尉圣地亚哥·达·马塔的到来提醒了我,我还属于外面的另一个世界。但我得说,那位上尉可不是这世上最好的信使。他还是不来更好。但从某种程度上说,他的出现让我看清,我们在此停留所表现出的傲慢是多么空洞而可笑。也许时间流逝得比我想象的更快。也许另一种时间在我们生活的日常下无声地前行。
我和神父说起,卡菲尔人对待死者的执着,甚至胜过生者。鲁道夫解释了我已然知晓的东西:生和死的不同只在于存在的程度。照顾死者就可以让他永远不死。地上地下不过是无关紧要的细节。非洲的土地如此生意盎然,没有逝者不愿意长埋地下。我同意他的话:他们栖身的土地不是坟墓,只是另一个家。
尊敬的艾雷斯·德·奥内拉斯中尉先生:
我承认从神父口中听到这些信仰有些奇怪。我还记得那些激烈的争吵,以土地为由,把我送往战场。接连几代人都因为神圣的土地赴死。我无法克制自己,必须直白地说:我也学会了热爱坟墓。
<i>萨那贝尼尼,1895年10月5日</i>
“拥有祖国就是另一回事了,神父先生。”我说。
(神父鲁道夫)
我希望神父明白我在说什么。我不再说话。不知道该作何回应。伊玛尼占据了我的头脑。等她回来,我们就一起去曼雅卡泽的医院。之后,再去洛伦索·马贵斯,直到我的双手完全康复。现在,我的父亲去世了,我会拥有天使一般的命运:重新长出双臂,拥有和上帝给予的相同数目的手指。
<i>当心那些在塔楼上防止野蛮人入侵的守卫。不经意间,他们已经成了怪兽。</i>
等到那一天,我会给母亲写信。对她说,她的另一把椅子很快会迎来新的主人,因为她的新儿媳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