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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冤枉他了。他记住了椅子的事情。她下次再来的时候,椅子增加到了六七把。
“好吧。把腿放下来吧。”她想跟他道歉,但没说出口。她并没有生他的气,她也能感受到他的心情,一个接一个的女人,都一样,也都不一样,各自因害怕、烦闷、痛苦、沮丧、耻辱而低声哭泣。短短十分钟内,他哪里承担得了这么多无法治愈的情绪?他很年轻,他可以专业地用扩张器撑开她的阴道往里面看,但一和她四目相对,他立马满脸通红。不过,她不应该为流泪而道歉。他再沉默,也该答应去问问为什么椅子那么少。
二
“没什么好聊的。很多时候,我自己就像是社工,义务的社工。我一直在想办法放松,我做不到……我想,我读着华兹华斯的诗,就可以忘记我跟那么多人在排队。”
到了外头,自尊差不多又回来了。干练,不像刚才无精打采,眼睛里也没有了泪水。她骑上自行车,背部挺得很直,肚子里的孩子(还算胚胎吧)好像很喜欢自行车,她感觉到,只要她动起来,它就不动了。对此她很开心。里思布莱斯福德周边的道路还都算是乡村小道,两边是光秃的黑荆棘树篱和很深的水沟,羊肠小道边稀稀拉拉地坐落着几间平房。她记得这些小路夏天的景色,遍地的欧芹和郁郁葱葱的树木让她记忆深刻,但她记不得自己轻盈的身影。忘却了,少女情怀,斯波克博士如是说。他很喜欢用没头没脑的倒装句。好吧,他说得没错。
“宝宝挺好的,”他说,“挺好。心跳有力,大小正好,位置正,发育得不错。你的体重刚好,没问题。别再哭了。这没好处。在孕期,有些人的情绪确实会比较强烈。你要尽量保持平静,对宝宝有好处。好了。我建议,你难过的时候,去找我们的社工聊聊,好好……”
她抓住刹车,给另一个骑自行车的人让路,那个人是她的丈夫丹尼尔,身材魁梧,皮肤黝黑。他的车链条擦着链条盒子,一路上咔嚓咔嚓。他们并排骑车,很温馨,虽然两人都很重,但他们的腿都踩得很有力。
他条件反射似的看了一眼手表。的确,他很忙。他以前就给斯蒂芬妮检查过,不过可能只检查过一次,对她的印象不是很深刻——一个文静的金发美女,不找他们的麻烦,总喜欢找个地方靠着看书。他觉得那样不对,但一直不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挺好吧?”
“不会的。在这种地方,大家都被逼着排队。你不得不排队。没有护腰,要站好几个小时,因为预约的人那么多,椅子却那么少。这么多人,只有两把椅子。站久了肯定不好。到了这种地方,人就变了。我自己还跟她说别多想。医生都很忙。”
“没什么。比平时等得久一些。你呢?”
“那种情况下,她本该更聪明些,不再排队,及时告诉护士。”
丹尼尔去给人家主持一场葬礼。
“我没有听她说话。没人听。我们都叫她好好排队。”
“不舒服,真的。有好几个老太太。逝者的女儿也来了,拖了三四个小孩,一起出席葬礼,跟往常一样,虎头蛇尾。一帮老头老太,在草地上围了一小圈——他们租了几小时这片草地——插了一个牌子,写着‘埃德娜·莫里森太太’,地上摆了几排菊花。那些老头老太也都是有今天没明天的,但大家都很开心,庆幸自己还喘着气,还没有进入另一头的永恒。没喝茶,谢天谢地。殡仪馆一点钟之前就下班了。那个女儿也急着要把几个小孩子送回森德兰。”
“为什么你这么难过?”
“一起排队的一个人流产了。当场倒在地上,很快孩子就没了。”
这样的对话并不常见,却似乎让他更关注她。他来到床头,盯着她被泪水浸湿的脸庞。
她本不想跟他说这件事。对于生小孩,丹尼尔比她更害怕,更容易紧张。他的自行车晃了一下,接着继续前行。
“但不至于以这样愚蠢的方式。”
“这种事情常见吗?”
“她到头来还是会流产的。”他这样说,表明他部分同意她的看法。
“不,不常见。只是我很难过,她一直跟我说她很不舒服,我没理她,嫌她干扰我读书。”
她抽了一下鼻子,满脸泪水。
他黝黑的眉头皱了起来。
“别这么激动。对宝宝不好。你的宝宝。”
他们回到家,小房子里空荡荡。平常不是这样的。她装了一壶水,生了火。他切了吐司,拿了黄油、蜂蜜和杯子。他粗壮的手臂搂住她粗壮的身体。
“英国人,真见鬼了!讲什么礼仪?我们在冷飕飕的风口站了好几个小时,也没有护腰。那个女人,那个,欧文太太,流产了,我知道,是因为……因为没人让她说话,我也没有。因为这里的人都……”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