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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抬上救护车,那张脸涨得通红,充满怨恨。
“哦,别说这种话。”斯蒂芬妮说。
“姑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很客气,但不欢迎我,我是你的十字架,你的负担,我最好赶快滚蛋。自从我来到你们家,你没有对我说过一句难听的话,但也没有说过一句真正温暖或贴心的话,一句也没有,你不在乎我是谁,你只要尽责就算了事,你这个冷酷的家伙。你还让我陪着那些疯子。很好。你不知道我在这里受了什么苦,你不知道,你……”
“好了,”丹尼尔的妈妈说,“现在你该高兴了,”她喘着气说,“你得逞了,不用专门赶我了。”
“好了,妈妈,”救护人员说,“她受到惊吓了。”他们对斯蒂芬妮说,然后关上了白色的门,“别放在心上。”
几个人哭喊成一团,玛丽是因为害怕,奶奶是因为痛,威廉则是因为可怕的内疚和愤怒。斯蒂芬妮叫来了救护车。丹尼尔的妈妈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哼哼着躺在担架上,裹着红色的毯子,被抬出了门。斯蒂芬妮抱着玛丽,威廉拉着她另一只胳膊,他们走到人行道上。小家伙狡猾地偷偷观察着她。
但她做不到。她说的都是实话。她跟丹尼尔的母亲一同生活了这么久,但根本不知道她是什么人。玛丽大哭。威廉拽着她的手。
“没用。屁股完蛋了。我知道的。以前我就摔过。别碰我,痛。快去找人,别傻站着。”
“他们会修理好奶奶吗?你能帮我修理好铁路吗?玛丽拿走了,奶奶踩到了。坏掉了。”他用词还不错。
威廉有一个铁路模型,是温妮弗雷德送给他的。这条小铁路有八节淡蓝色的塑料轨道,有一个转台。轨道上有一节猩红色的火车头、两节黄色的车厢、一节绿色的油罐车和一节深蓝色的警车。他们家留下了那只母猫和那只小白猫,现在,那只小白猫已经长成了会跳芭蕾舞的猫了。有时候,猫会来给火车捣乱,威廉想把它们赶走,但怎么也赶不走,它们总在周围跑来跑去,惹得威廉非常生气,拿起积木和其他玩具向猫扔去。玛丽走路踉踉跄跄,有时会摔倒,一屁股坐到轨道上,有时她也会抓起火车头,哇哇地叫喊。斯蒂芬妮很同情威廉,她也是家里的老大,弟弟妹妹也会抢她的东西。但是,他的愤怒程度让她感到害怕。他的脸涨得通红,牙关紧闭,小小的额头皱着,沉了下脸。他的情绪表露无遗。他会拆掉铁轨,把零件扔得到处都是,他不仅会咬玛丽胖乎乎的肩膀,还会咬妈妈伸出来帮他的手,有时甚至会咬自己的手。他也会用额头撞击楼梯底部,弄得额头上青一块紫一块,甚至会流血。斯蒂芬妮觉得很难受。她可以唱歌哄一个生病的孩子睡着,也可以为他将一个故事读二十遍,并且始终保持丰富的表情,但是,他的愤怒把她吓坏了。她对儿子的反应就像对父亲一样,迟钝而被动,她捡起他扔掉的玩具,把玛丽抱到他够不着的地方,既没有惩罚,也没有任何安慰。有一天,丹尼尔的妈妈刚刚上完厕所走下楼梯,威廉将红色的火车头扔向玛丽,奶奶的鞋子踩在了旋转着的火车头上,身体一阵剧烈摇晃,然后两腿分开,摔倒在地,先听到衣服撕破的声音,接着听到她痛苦的号叫。她的脸庞扭曲,脸色黑得像李子一样。她大喊:“小鬼……浑蛋!”然后在地上痛得龇牙咧嘴。斯蒂芬妮跑过去,但被愤怒的手打了回去。
“可以修好的。”
他带着鲁茜和杰奎琳去看那棵榆树。他没有跟她们讨论光或者设计,不过他向她们展示了盘旋的树枝和其中的规律。他们三个躺在树下的草地上,嚼着苹果,谈论着他们心目中的未来。鲁茜想做一名护士。杰奎琳和马库斯在申请北约克郡大学,马库斯之所以看中这所大学,是因为在这里他既能学数学又能学植物学,杰奎琳则是因为她喜欢北约克郡。马库斯也不愿意搬到离家太远的地方去,虽然他在家感到很压抑。杰奎琳搂住马库斯和鲁茜的肩膀,把他们往她身边拉。鲁茜往后躲,可能是闹着玩,可能是不想被碰到,马库斯说不清楚,他们在草地上打滚,腿交叉缠在一起,手心相抵,可以闻到彼此呼吸的气息。在愉快的扭打中,他摸了一把那条黑亮的长辫子,可以感受到她的脊骨在颤抖着:这是什么感觉?快乐?激动?杰奎琳褐色而温暖的双手搭在他的肩上,她的脸擦过他的脸,他的手又伸向那根粗壮的辫子,虽然晒着阳光,但辫子还是冷冷的。鲁茜滚到一旁,坐了起来,把裙子往下拉。杰奎琳蜷曲着身子,躺在马库斯身边,过了一会儿,她也坐了起来,大笑起来。这是马库斯有生以来第一次享受跟人家的肌肤接触。他们三个人都感到很舒服。
自从马库斯来他们家,斯蒂芬妮就没有跟丈夫一对一吃过晚饭。已经很晚了,因为丹尼尔去看望了他的妈妈,也看望了其他好几个人。他静静地坐着,还穿着黑色的高领牧师制服,浓密的头发乱糟糟,黝黑的脸上胡子拉碴,蓬头垢面,像个没有人照顾的单身汉。斯蒂芬妮冷静地看着他,就像她看着其他人一样,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她不想提到威廉、玛丽、妈妈或马库斯这些常见的名字,也不想提到义卖和法勒家的两口子。她嫁给了这个只会吃东西、整天皱着眉头的胖子。她居然嫁给了他。她心里有一种疯狂的感觉,她既对老太太的离开感到兴奋,同时也意识到不被重视、已经麻木的自我终于苏醒了。大多数情况下,这是因为愤怒而形成的情绪。
马库斯也没有看到这一点。但他对相似性很感兴趣,即他所谓的“模仿”,尽管他不知道是否存在模仿的动机,也不知道模仿的动机从何而来。以蜂兰为例。蜂兰形状如雌蜂,可以吸引雄蜂来“交配”,雄蜂在“花肉”之间来回穿梭,直到花肉枯萎,也就完成了授粉受精过程。和大多数人一样,马库斯也把这个现象当成上帝智慧的杰作,而不是纯粹的偶然。千百年来,花朵的形态越来越接近蜜蜂,越来越具有欺骗性,而且生存机制已经臻于完善。我们很难想象,如果没有某种智慧的作用,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纯粹的偶然是很难想象的,与我们通常所说的机会和命运等关系不大。几个世纪以来,人们一直相信,我们的思维反映了事物的秩序,因此我们能够理解事物。花没有眼睛,看不见要模仿的事物,更不知道自己模仿得像不像。花是否知道以及如何知道,已经超出我们的理解范围。因为蜂兰这个准确得令人不安的模仿(和柯勒律治的大理石桃子有些相似,在某种意义上,那是一个复制品,而不是意象),马库斯将蚁群当成了一个智慧组织,代表着神的存在。他觉得这与他无关。他没有说“它被设计得像一只雌蜂”,但是,说不存在设计师是几乎没有人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