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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不可以不嫁人?
妻子的稻床太老了,打稻谷的时候比别的女人费力气。她希望买个新的稻床。她的话你没当回事,又不是不能用,为什么要买新的?接过小均递来的新稻床,她大发雷霆,不知是冲你,还是冲小均。
直到妻子失踪,你才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情景。婚约确定前,你们从来没有见过面。那时候,联合国司令官和共产党司令官之间达成休战协议,战争结束了,但是气氛比战争中更恐怖。每到深夜,人民军就从山里跑下来,到村庄里扫荡。家里有婚龄女孩的,就要想方设法藏起来。从山里下来的人见到婚龄女孩就会抢走,这个消息传遍了各个村庄。甚至有人在铁路旁挖洞,把女儿藏在里面。有的好几户人家聚集起来过夜,还有的人匆匆忙忙让女儿结婚。妻子出生在陈苗村,跟你结婚之前,一直住在那里。你的姐姐告诉你,你要和陈苗村的姑娘结婚。那时你二十岁。姐姐说那个姑娘和你八字相合。陈苗,那是一座山沟,距离你出生的村庄有十几里路。那时候大家都是这样,不见面就结婚。婚礼定在收割之后的十月,在女方家的院子里举行。婚期确定下来,只要你笑,别人就讥讽说要娶媳妇了,很开心吧。你说不上多开心,也没什么不开心。你姐姐操持家里的生计,所有人都觉得你应该快点儿娶媳妇。话是没错,你却觉得不能和从未见过面的女人过日子。你也从来没想过一辈子都在这个村子里种田,直到死。人手不足的时候,连孩子都被叫到田里干活,你却和几个朋友到镇上闲逛。你想和两个志趣相投的朋友到别的城市开家酿造厂。你想的不是结婚,而是如何赚钱。当时,你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突然去了陈苗村呢?即将在十月份和你成婚的女孩住在茅草屋里,后院长着茂盛的竹子。明亮的灯光照着屋顶和院子,女孩的脸看上去却有点儿暗淡。女孩穿着麻布小褂,坐在廊台上绣花,前面放着绣花机。女孩不时抬头,仰望天空,有时注视天空中飞过的成群大雁,直到大雁不见了踪影。女孩站起身来,走到茅草屋外面。你跟着走过去,那里是一片棉花田。你未来的岳母正蹲在田里摘棉花。妈妈——女孩远远地喊了声。怎么了?你未来的岳母头也不回地说。雪白的棉花在母女之间随风摇曳。女孩又喊了声妈妈,岳母仍然头也不回地问,怎么了?
——为什么要买这个?!连中学都没让你读呢。
你想走的时候,随时都可以离开家门。你想回来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回来。可是你从来没想过,妻子也会离开这个家。
嫂子,你真是的,小均涨红了脸。小均很听嫂子的话,似乎把她当成了母亲。从买稻床开始,只要有了钱,小均就买生活用品回来,都是嫂子需要的东西。他还买来了用白铜做的罐子,难为情地说,别的女人都用白铜罐,只有嫂子提着沉重的胶罐……你的妻子把泡菜、萝卜块和米饭盛进小均买来的白铜罐,带着下地了。每次用完,她都会把铜罐擦得油光锃亮,放在搁板上,直到白铜旧得没有了光泽。你突然起身,往厨房走去。你打开厨房后门,抬头看了看多用途酱台做成的搁板。四角饭桌折叠起来放在上面,边缘静静地放着四十年前的白铜罐。
你冲着放在库房里的空床嘀咕。妻子不管是在摘辣椒蒂,在叠苏子叶,还是在腌白菜,只要听说你想吃东西,她就会毫不迟疑地停下手中的活儿,来到你身边,跟你说,山上长出了八角金盘,我挖了些回来,给你做八角金盘煎饼,怎么样?想不想吃?当时的你怎么就没意识到这是幸福呢?你从来没给妻子煮过海带汤,凭什么理所当然地享受她为你所做的一切?有一次,妻子从镇上回来,说路过你常去的那家精肉店门口时,女主人坚持让她进去,请她喝了海带汤再走。原来今天是女主人的生日,早晨丈夫给她煮了海带汤。你静静地听着,妻子继续说,其实味道也不怎么样,可是我真的很羡慕精肉店的女主人啊。你干涸的眼睛眨个不停。在哪儿呢……只要妻子能回到这个家,你不但可以为她煮海带汤,还可以做煎饼。是在惩罚我吗……你干涸的眼睛里泛起了泪花。
妻子生老二的时候,你也不在家,小均陪在她身旁。那是冬天,天气很冷,家里却没有柴火。看到嫂子生完孩子后躺在冰冷的屋里,小均砍掉了家里长了多年的杏树,劈成木柴,放在她房间的灶坑里烧起了火。你姐姐看到了,猛地推开妻子的房门,责怪你妻子说,家里的树随便乱砍会死人的。小均大声反驳,是我砍的,为什么要怪嫂子?你姐姐抓住小均的衣领,大声吼道,是你嫂子让你砍的吗?臭小子!你这个混蛋!小均毫不示弱,极力袒护嫂子,难道让嫂子生完孩子冻死在冰冷的房间里吗?
——喂……我肚子饿了,想吃点儿东西。
还是在杏树被砍断的位置。扬言要去赚钱并离家出走的小均已经回来二十天了。他回家后,最高兴的人要数你的妻子。小均变了很多,即使看到嫂子,脸上也没有笑容。你以为他肯定是在外面遇到了挫折。有一天,妻子脸色苍白、气喘吁吁地跑到你玩尤茨<a id="jzyy_1_183" href="#jz_1_183"><sup>(3)</sup></a>的商店门口说,小叔子不对劲,你赶快回家看看。你正沉浸于尤茨游戏,打发妻子先回去。失魂落魄的妻子猛地掀翻了放着尤茨的席子,大声吼道,小叔子快死了!快回去看看!
你站起来,打开空房子里所有的房门。你在吗?卧室、小房间、厨房和锅炉房的门都打开了,你挨着问了个遍,你在吗?你还是第一次这样焦急地寻找妻子。我离开家的时候,妻子也这样找过我吗?你眨着干涸的眼睛,推开厨房门,又往库房那边看了看,喃喃自语“你在那边吗”,只有平板床孤零零地放在库房里。曾经你看到站在这里埋头做事的妻子也不声张,倒是妻子突然往你这边看来,问你,怎么了?想找什么吗?你说,我要去趟镇上,袜子在哪儿?妻子手上本来戴着橡胶手套,听你这么一说,连忙摘下手套,跑进房间,找出你要穿的袜子。如今,你呆呆地望着空荡荡的库房。
她粗鲁的举动让你产生了不祥的预感,你赶回了家。
你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自言自语,你的肩膀明显地低垂下去。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儿子强烈反对你自己回家,家里没有人,你回来干什么呢?可是今天早晨,你不顾儿子的反对,坚决乘火车回来了。在路上,你心底的某个角落还藏着一丝希望。只要你走进家门,喊一声“你在家吗?我,回来了”,正在擦房间,或者正在库房里择菜,或者正在厨房里淘米的妻子就会出来迎接你,像往常那样说“回来了”。你觉得肯定会这样。然而家里空空荡荡。房子空置久了,甚至会散发出奇怪的气息。
——快点儿!快点儿!
——我回来了。
妻子大声呼喊着跑在前面。那是她第一次在你前面跑。小均挣扎着躺在杏树被砍掉的位置,口吐白沫,舌头打着卷伸了出来。
你急忙推开房门。房间里空空如也。离开家之前,妻子叠好的几条毛巾仍然整齐地放在炕头。那天早晨,你吃过药以后,水杯放在地板上,现在杯子里的水已经干了。壁钟指向下午三点,竹影从后门映进来。
——这小子怎么了?
——我,回来了!
你看了看妻子,她已经魂飞魄散。
妻子养育的那些东西让你放弃了在异乡得到的一切,回到了自己的家。推开这扇大门进来,就会看到妻子头戴沾满灰尘的头巾,让亨哲坐在书桌前,自己去挖红薯,做酒曲。你姐姐常说,打仗的时候,你为了躲避兵役而四处奔走,在家里就睡不着觉,结果养成了习惯,最终使你患上了流浪病。你并没有逃避兵役,有时候你厌倦了四处躲避的日子,主动去了警察署。当时你的叔叔是警察,只比你大五岁,他送你回来了。他说,即使家道没落,你也是这个家族的宗孙<a id="jzyy_1_154" href="#jz_1_154"><sup>(2)</sup></a>,必须活下来。你必须留下来守护祖坟,操持祭祀。不过,并没有人把你的食指放在铡刀下面切断。因为真正守护祖坟,每个季节忙于准备祭祀的人是你的妻子。也许是这个缘故吧?你有家不能回,只能顶着露水在外睡觉。莫非是这样的生活把你变成了流浪汉?也许是吧。有时你睡在家里,总担心有人推开大门来把你抓走,因此在深更半夜逃跑似的离开家。某个冬天的夜晚,你回到家里却发现,孩子们突然间都长大了。天冷了,家人都挤在一个房间里睡觉。妻子拿出放在炕头的饭碗,拉过盖着桌布的饭桌,推到你面前。那是个雪花纷飞的夜晚。妻子在炉火上烤了紫菜。闻到香喷喷的紫苏油,孩子们纷纷睁开眼睛,拥到你的身边。你用妻子烤好的紫菜包着饭,塞进孩子们嘴里。你给大儿子、二儿子和大女儿吃完,小女儿和最小的儿子还没有吃到,然而已经吃完的大儿子又在等着你喂他吃了。你包饭的速度赶不上孩子们吃饭的速度。你开始害怕孩子们的嘴巴,甚至想这些家伙可怎么办啊?这时候你才觉得自己应该忘掉外面的事情,不能再离家出走了。
最先发现小均的人是妻子。她已经好几次被叫到警察署了。没等查明小均的死因,嫂子喂小叔子喝农药的谣言已经传到了邻村。你的姐姐红着眼睛对你的妻子大吼大叫,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杀死了我的弟弟!接受警察调查的时候,妻子显得很平静。
你看了看侧院小门旁边的狗窝,连狗也没有动静。没看见狗链,看来是你姐姐懒得给狗送食,索性把狗带回自己家去了。你没有关闭大门,径直走进庭院,坐在廊台上。偶尔妻子自己去首尔后,你也是这样独坐廊台。妻子打来电话,问你吃饭了没有。你说,什么时候回来?妻子问你,怎么了?想我了吗?你说,有什么好想的……不用管我,你在首尔待够了再回来。不管你怎么说,只要听见你问“什么时候回来”,妻子就会马上乘火车回家,不管去首尔有什么事。看到她回来,你劈头盖脸地责问,回来干什么?不是让你待够了再回来吗?她瞪你一眼说,你以为我是为你回来的吗?我是惦记着喂狗……
——如果你们认为是我杀死了小叔子,那就不要再问了,直接把我关起来就是了。
有时候你和别人出去吃午饭,喝了酒回来,妻子会大发雷霆,仿佛到了世界末日。对于妻子的唠叨,你总是左耳听右耳冒,然而此时此刻,你竟无比怀念她的唠叨。为了听到妻子的唠叨,你甚至在下火车后进了旁边的米肠汤饭店,大白天喝了酒回来。然而你的耳边悄然无声。
妻子不肯回家,要求警察把自己关进监狱,警察好几次不得不送她回家。回家以后,她捶胸顿足。她使劲推开房门,冲向井边,大口大口地喝凉水。你简直要发疯了。妻子被叫到警察署接受调查的时候,你在山间田间疯狂奔跑,大声喊着小均的名字,小均,小均!你的胸膛冒火,浑身滚烫,让你难以忍受。死者沉默,活下来的人却像是疯了。
——你要是再喝酒,我就离家出走……上次医生不是说过了吗,酒对你伤害最大了。日子越过越好,你要是不想多活,那就继续喝吧。
可怜的人,直到现在你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卑鄙。你将所有的伤痛都转嫁给了妻子,如今你总算想明白了,需要安慰的人是你的妻子,你却缄口不语,把她推入了窘境。
妻子一边把枳棋子熬成的汤水放在你面前,一边不停地发着牢骚。
那时候,全家人都乱了阵脚,最后找人埋葬小均的人还是你的妻子。过了很久,你也不问小均埋在了哪里。妻子终于开口了。
——你就不能不喝酒吗?没有我,你也能活,要是没有酒,我看你是活不了了。孩子们每次打电话都为这个担心,你就不能戒酒吗?
——你不想知道小均埋在哪儿了吗?
你期待着妻子迎接你的声音,然而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寂寞在弥漫。每当你从外面回到家,只要说声“我回来了”,妻子肯定会从家中某个角落探出头来。
你没说话。你不想知道。
——回来了?
——不要怪小均……父母都不在,你是他哥哥,应该去看看他……最好找个好地方,重新埋一下。
你冲着空荡荡的家高声呼喊,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
你冲着妻子大吼,那个无情无义的家伙,我为什么要知道他埋在哪里!有一次,你们要去什么地方,走着走着,妻子突然停下了脚步。小叔子的坟墓就在附近,你不想去看看吗?你假装没听见。为什么要把这个包袱彻底交给妻子呢?每到小均的祭日,她都会带着做好的食物去小均坟前。去年也是这样。从山上回来,妻子的嘴里散发着烧酒的气味,眼睛通红。
——在家吗?我,回来了!
小均死后,妻子变了。原本那么乐观的人也不再笑了。偶尔想笑,笑容也很快变得模糊。以前农活繁忙的时候,只要后背沾到地板,马上就能入睡。小均死后,她却常常处于假寐状态。直到小女儿做了药师,为她配制催眠药物之前,妻子从来没有熟睡过。她总是睡不踏实。也许在失踪的妻子的脑子里,已经堆积了厚厚的催眠药物。这期间家里的旧房子拆了,翻盖了两次新房。每次都会处理掉许多堆放在角落里的家什。整理家什的时候,妻子会单独拿开白铜罐,生怕别人碰到。也许是担心白铜罐混在其他家什之间,将来会找不到。每次盖新房子,她都最先把白铜罐挪到临时搭建起来用于防雨的窝棚下面。新房子建好后,她又最先把白铜罐放到新房子里的搁板上面。
妻子因为疼痛而双手抱头昏迷不醒的时候,你以为她在睡觉。你还希望她不要随便躺在什么地方就入睡。最后她连房门都打不开,急得团团乱转的时候,你还责怪她,让她睁大眼睛好好走路。你从来不觉得自己应该关心和照顾她。你无法理解她混乱如麻的时间概念。她嘴里念叨着年轻时养过的猪的名字,调好猪食,放在空空的猪圈,然后坐在前面说,这回不要只生一只小猪,你要生三只……我会很喜欢你的……即使在这样的时刻,你仍然觉得妻子是在说着无聊的笑话。那一年,母猪生了三只猪崽,妻子用卖三只猪崽的钱给亨哲买了自行车。
妻子走失之前,你从没想过你对小均之死的沉默给她带来了怎样的痛苦。现在回想起来,再说自己当时多么愚蠢又有什么用。女儿说,医生问妈妈有没有受过什么刺激,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那时你摇了摇头。女儿说,医生劝妈妈接受神经科医生的治疗,你却不以为然,什么神经科……你觉得小均的事应该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遗忘,而且你认为现在应该忘记了。五十岁过后,妻子也说,最近也梦不着小叔子了,看来这小子去了好地方……你以为她也如你这般忘记了小均。不料从今年开始,她又提起了小均。
直到这时,你终于幡然醒悟,原来妻子深陷混沌,而你还蒙在鼓里。
有一天,你正在睡觉,妻子把你叫醒了。
有时候,妻子仿佛在渐渐干涸的水中找到了什么,清清楚楚地记得某些事情,甚至记得你哪天离开家,还在库房门缝里夹了包着钱的报纸。虽然你没有说,但是离家的时候还能想着给家人留钱。她说谢谢你。妻子说,如果不是发现了那些卷在报纸里的钱,真不知道怎么度过那段日子。妻子说应该重新拍张全家福,因为上次的全家福里没有小女儿在美国生的孩子。
——如果当初让小叔子上学,也许他就不会死了吧?
不仅如此。
妻子说道。不知道她是在问你,还是自言自语。
你终于了解到这二三十年来妻子的状况。妻子陷入了精神麻木的状态,常常什么也想不起来。即使走在村中熟悉的道路上,她也会找不到家,呆坐在路边。面对用了五十年再熟悉不过的锅和缸,有时她却露出疑惑的目光,仿佛不知道那是什么。家里到处都是妻子掉落的头发。有时她理解不了电视剧,甚至忘记唱了五十年的那首歌,那首以“如果你问我爱情是什么”开头的歌。有时候妻子看上去似乎连你也忘记了,或者连她自己也忘记了。
——我嫁过来之后,小叔子对我最好了……他那么想读中学,我这个做嫂子的却没送他去。最近又梦见小叔子了,看来还没去好地方啊。
在地铁首尔站丢失妻子之前,她对你来说只是亨哲妈妈。她是永远矗立不动的大树,除非被人砍伐,或者被人拔走,否则绝对不会自行离开。直到那一天,你才知道,也许永远也见不到亨哲妈妈了。亨哲妈妈走失以后,你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她是你的妻子,而不仅仅是亨哲妈妈。从五十年前到现在,一直都被你遗忘的妻子终于生动地呈现在你的心里。妻子失踪了,你却对她产生了触手可及的真实感。
你呻吟一声,翻过身去。妻子仍然望着远方喃喃自语。
离开家门,渐渐熟悉了陌生的环境,你的眼前情不自禁地浮现出妻子养的东西,狗、鸡,怎么挖也挖不完的马铃薯……还有孩子们。
——当时你为什么要那样?为什么不让小叔子上学?他那么想去,哭着哀求,你不觉得他很可怜吗?小叔子说了,只要让他上了学,以后的事情他都自己想办法。
你年轻的时候,甚至结婚生子以后,还是总想着离开这个家。想到这个南部地区普普通通的小村庄,你将生于斯、老于斯,于是觉得好孤独。每当这时,你就无言地走出家门,浪迹全国各地。到了祭祀的时候,你仿佛受到基因派遣似的回家。然后再出门,直到浑身疼痛难忍,你终于懒洋洋地回家。恢复健康以后,有一天,你学会了骑摩托车。你带着一个迥异于妻子的女人,骑着摩托车离开了家门。你甚至想过永远不再归来。你想彻底忘掉这个家,重新开始另外的人生。然而不过三季,你就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你不想跟任何人谈论小均的事。在你心里,小均也是深深的伤痕。虽然杏树被砍掉了,但你仍然清晰地记得小均死时的位置。你也知道妻子常常失魂落魄地望着那儿。你不想触摸自己的伤痕。人生在世,什么倒霉事都有可能碰到。你干咳了几声。至少在这时候,应该和妻子好好谈谈小均的事。直到妻子走失,你才有了这样的想法。妻子空荡荡的心里依然装着小均。有时睡着睡着,她突然跑到卫生间,蹲在马桶旁,仿佛有人责怪她似的,她一边摆手,一边大声呼喊,不是我,不是我。你问她是不是做了噩梦,她眨着眼睛,呆呆地望着你,似乎忘记了刚才的举动。这样的事情越来越频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