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第5/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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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了,我很高兴,瘦小子。”克洛多米罗伯父说道,“听得出你也很高兴。”
“因此我想找个工作。”圣地亚哥说道,“我伯父想,您或许能……”
“非常高兴,伯伯,我可以把您借我的钱还给您了。”
白发老先生向圣地亚哥友好地微微一笑,指指椅子请他坐下:您就是年轻人萨瓦拉喽,当然,克洛多米罗跟我谈过了。老先生的眼里闪出一道狡黠的光芒。他有一双洁白的手,显得很有教养,心地善良。他的桌子上一尘不染。对,我和克洛多米罗从上学的时候就是朋友。不过您的父亲,是叫费尔民吧?我并不认识,您的父亲要比我们年轻多了。老先生说着又微微一笑:这样说来,您在家中出了问题?是的。克洛多米罗都跟我讲了,好吧,时代就是这样,年轻人都愿意独立生活。
“不急。”克洛多米罗伯伯停顿了片刻,“你现在可以给你父母打电话了,对不对?我早就说过,只要你不同意,他们是不会强迫你回家的。不过你不应该就这样不理他们,不让他们知道你的消息。”
汽车在中央公路上行驶,他坐在车里批阅文件,在句子下画横线,在纸边上写批语。到了维塔特,太阳消失了。越接近利马,灰沉沉的空气就越冷。八点三十分,汽车在意大利广场上停了下来。安布罗修迅速下车为他打开车门。安布罗修,通知鲁多维柯四点半到卡哈玛尔卡俱乐部来一趟。说罢,他就走进了内政部。写字台前尚空无一人,秘书处也没有人,但是阿尔西比亚德斯博士已经在自己的桌前,正在用两个手指夹着一支红铅笔检查报纸上的文章。博士站起来:早安,堂卡约。他把一卷纸递给博士:这些电报要马上发出去,博士。接着他用手一指秘书处:这些女士们难道不知道八点半上班吗?阿尔西比亚德斯博士一看墙上的钟:现在刚刚八点半,堂卡约。他离开秘书处走进自己的办公室,脱下上衣,松了松领带。他看到各种文件放在吸墨纸上,左边是警察局的通报,中间是电报和公报,右边是信件和申请书。他用脚把纸篓推近一些,就从通报开始阅读,边阅边批,又是分类又是撕掉。他刚阅完文件,电话铃就响了。是埃斯皮纳将军打来的,堂卡约,说您在吗?好,好,就说我在,给我接过来吧,亲爱的博士。
“我会给他们打电话的。我想过几天再打,您不是告诉我爸爸,说我很好吗?让他们放心吧。”
客厅通向二楼的楼梯上铺着红色的地毯,上面卡着镀金的夹子。墙上的画上,几个印第安人一面吹着笛子一面放牧驼羊。在太太卧室的浴室里,花砖地擦得亮亮的,盥洗盆和浴缸都是玫瑰色的,镜子大得连阿玛莉娅都能照得见全身。但最漂亮的还是太太的卧室。阿玛莉娅开头几天总是找各种借口上楼来欣赏,看都看不厌。地毯和阳台上的窗帘都是海蓝色的,而最引她注意的则是那又宽又矮的大床,床脚是鳄鱼形的,床罩是黑色的,上面的图案也是一只喷着火的黄色鳄鱼。这么多镜子干什么用?镜子中反映出这么多自己的身影,阿玛莉娅感到特别不习惯。从梳妆台的镜子反射到屏风上的镜子上,从壁橱(连衣裙、衬衣、长裤、头巾、鞋子数不胜数)的镜子反射到天花板上悬着的那面毫无用处的镜子上,天花板上还画着一条关在笼子里的龙。整个卧室只挂着一幅画。她第一次看到这幅画时感到脸上发烧,索伊拉太太决不会允许在自己的卧室里挂这种画。画上的裸体女人妖媚地抓着自己的乳房,无耻地把全身各处都显露了出来。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无所谓。首先是浪费。干吗要从食品店拉回这么多的东西呢?卡尔洛塔对她说:因为太太要举行许多许多晚会,先生的朋友都是些重要的人物,得好好地招待。太太就像个亿万富翁,对钱财根本不在乎,阿玛莉娅看到希牡拉跟太太算账时都感到不好意思,希牡拉从每日的账上贪污了大量的钱,而太太根本不在意:你怎么花这么多钱?好吧。于是就把找回的钱收起来,连数也不数。
“你总是惦记着你爸爸而不惦记你妈妈。”卡利托斯说道,“由于你的出走,她不是很伤心吗?”
圣地亚哥吃完馅饼,喝完可口可乐,付钱走了出来,卡拉巴亚大街上人多得像是开了锅。市中心和圣米格尔区之间的电车玻璃上挂着亮闪闪的广告牌。天色发红,利马仿佛变成了一座真正的地狱。他回想道:利马算是真的倒霉了。摩肩接踵的行人像是一堆穿戴整洁的蚂蚁从人行道上拥到马路上,在汽车中间穿行。索伊拉太太每次上街买东西回家总是气都喘不过来地抱怨:我最怕在市中心赶上下班的时间。圣地亚哥感到胃部发痒:已经有八天了。他走进破旧的大门,只见一条宽敞的门廊,几大轴白纸靠在斑驳的墙上。一股油墨味,一股霉味,仿佛是医院的气味。到了栏杆处,一个身穿蓝色制服的看门人走近他:您找瓦耶霍先生?在二楼顶头,门上挂着社长办公室的牌子。圣地亚哥惶惑不安地上了楼,宽大的楼梯嘎吱嘎吱直响,好像很久以来一直遭到鼠咬、虫蛀。大概扫帚也很久没有光临过此地。我干吗要麻烦露西亚太太给我烫西服呢?干吗要浪费一个索尔去擦皮鞋呢?哦,这里大概是编辑部,门敞着,里面没有人。圣地亚哥站住,仿佛好奇的少女,眼睛贪婪地打量着无人的桌子、打字机、藤制纸篓、写字台和墙上的照片。他思忖道:这些人都是夜间上班白天睡觉,这个职业有些不规律,很有点浪漫劲儿。他抬手小心地敲了敲门。
“我想她一定伤心得痛哭流涕,然而她根本没去找过我。”圣地亚哥说道,“她如果找我一次,就等于失去了借口,就不能一天到晚总认为自己是受难者了。”
一根针刺着他的脑子,一只锤子在敲打他的太阳穴。他睁开眼睛,按掉闹钟上的制铃器:受够罪了。他一动不动地看了看荧光钟面;已经七点一刻。他拿起通门房的报话器,命令安布罗修八点钟备好汽车。他走进浴室,洗了淋浴,刮了脸,穿戴,只用了二十分钟。经冷水一激,他的头痛反而加剧了。牙膏给他那发苦的嘴增加了一丝甜味,是不是要呕吐?他闭上眼睛,眼前是一片星星点点的蓝色火焰,仿佛在消耗着他的肌体。浓稠的血液在皮肤下流动,他感到肌肉发硬,耳内嗡嗡作响。他再一次睁开眼睛:我其实应该多睡一会儿。他下楼来到前厅,推开煮鸡蛋和烤面包,勉强喝了一杯咖啡,又把两片健胃片溶在半杯水中,刚喝下这泛着泡沫的药水就打了一个嗝儿。在书房里整理皮包的时候,他吸了两支烟。他走出来,在门口值勤的两名警卫把手举到帽檐上。这是一个晴朗的早晨,阳光灿烂,照得恰柯拉卡约的屋顶显得很欢快。花园和河畔的灌木丛显得格外翠绿。他一面吸烟,一面等着安布罗修把汽车开出车房。
“可见你一直记恨你的妈妈,”卡利托斯说道,“我还以为事情早就过去了呢。”
阿玛莉娅想道:我眼下的情况比在索伊拉太太家干活的时候好多了,比在制药厂做工的时候也好。整整有一个星期,我都没梦见特里尼达。阿玛莉娅为什么对圣米格尔区的这幢房子这么满意呢?它比索伊拉太太那所房子小,也是两层楼,但布置精美,花园管理得真好。确实好,花匠每星期来一次给草坪浇水,给天竺葵、桂树和蔓藤剪技,这蔓藤就像一队队的蜘蛛爬满了门墙。走进客厅,首先是一面镶在墙上的大镜子,一只长脚茶几,上面摆着一只中国花瓶。猫眼绿的地毯、琥珀色的大座椅,地上还到处放着软垫。阿玛莉娅很喜欢那个酒台,上面放着贴有五颜六色商标的酒瓶、各种动物形状的瓷器和包着玻璃纸的雪茄烟盒。她很喜欢墙上的画儿:一个蒙着面纱的女人在凝视阿乔广场,角斗场上的人在斗鸡。餐厅的桌子形状很怪,一边是圆形,另一边是方形。椅子的靠背很高,就像忏悔神父坐的那种椅子。餐橱里各种用具都有,有汤碗、刀叉、一垛垛的桌布、成套的茶具。杯子也各式各样,有大的,有小的,有高脚的,也有矮脚的。墙角茶几上的花瓶总是鲜花不断——阿玛莉娅,今天换上玫瑰吧;卡尔洛塔,今天买几束菖蒲吧;阿玛莉娅,今天换上马蹄莲吧——好闻极了。储藏室好像是刚刚漆成白色。真好玩,连罐头都成千盒地买,五颜六色的盒盖上还画着唐老鸭、超人和米老鼠。储藏室里什么都有:饼干、葡萄干、炸土豆片、成堆的罐头、整箱整箱的啤酒、威士忌和矿泉水。在那个又高又大的电冰箱里储存着蔬菜、大量的瓶装牛奶。地上铺着黑白相间的瓷砖的厨房,同一个挂着绳子的小院子相通。阿玛莉娅、卡尔洛塔和希牡拉的房间就在那小院子里。她们有自己的小浴室,里面装有马桶、淋浴设备和盥洗盆。
“我本来也这样以为,”圣地亚哥说道,“可是……你瞧,也许我这些话没经过大脑,而实际上我并不恨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