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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爸爸最恨的是一个人碌碌无为,”克洛多米罗伯父笑了,“他可能想,如果我和他经常见面,就会把平庸无能传染给他。他这个人从小就雄心勃勃,总想成为大人物。现在好了,他的目的达到了。这是无可非议的,你应该为此感到骄傲,因为费尔民是通过自己的努力达到目的的,索伊拉的娘家是后来才对他有所帮助的。他们结婚的时候,他已经有了地位,你伯伯却在信贷银行的内地分行中活活地腐烂了。”
“这一切你都原谅了他们,”圣地亚哥说道,“我爸爸这辈子一直对你很粗暴,你竟容忍他这样对待你。”
“你总说自己平庸无能,可你内心并不这样认为。”圣地亚哥说道,“我也不这样认为。你虽然没钱,但生活愉快。”
“都是索伊拉干的蠢事。”圣地亚哥回想:伯伯说这话的口气好像表示感谢,好像妈妈的所作所为是一种令人愉快的淘气。“都怪她那高人一等的派头。当然,我知道她是个很好的女人,是个高贵的太太,但对我们家里的人总是防一手。那时我们家很穷,也不是贵族。费尔民受了她的影响。”
“平静并不等于幸福。”克洛多米罗伯父说道,“你爸爸恨我这辈子都碌碌无为。起初我还认为他不对,可现在我理解他了。有时我也回忆过去,我发觉我的一生中没发生过什么重大的事件:从办公室到家,从家到办公室,说些傻话,照章办事,仅此而已。啊,我们别净伤心了。”
“你们的隔阂是怎么产生的,伯伯?”圣地亚哥说道,“我们一直很少见到你。”
老太婆伊诺森希娅到了客厅:饭好了,来吧。小萨,她穿着拖鞋,围着披肩,那围裙对她那瘦弱的身躯而言显得太大了,她的声音也是无精打采的。圣地亚哥的座位前摆着一盘热气腾腾的虾汤,而伯父的面前只有一杯牛奶咖啡和一块三明治。
“这回好了,你出走了,我跟他们见面的次数就多了。”克洛多米罗伯父微微一笑,“尽管是有其目的,但他们总算常来向我打听你的情况了。不光是费尔民,索伊拉也来。现在我们之间的隔阂也该消除了。说来真是荒唐。”
“我晚饭只能吃这个。”克洛多米罗伯父说道,“喂,坐呢,不然汤要凉了。”
“我爹妈从来不请你到家里去,”圣地亚哥说道,“他们对待你就好像高你一等似的。”
伊诺森希娅不时地走进来,问圣地亚哥:怎么样?还好吃吧?还摸摸他的脸:你都长这么大了。等她出去,克洛多米罗伯父挤挤眼:可怜的伊诺森希赫,瞧她对你多亲热,这可怜的老太婆对谁都这么好。
两个人都沉默了,直到侍者过来收拾起杯子,递上菜谱。堂费尔民要了肉汤、炸鱼;他要了一盘色拉烤肉。在侍者摆刀叉的时候,他断断续续地听堂费尔民大谈本月《读者文摘》上刊登的减肥食谱。
“你问我伯父克洛多米罗为什么一直不结婚?”圣地亚哥说。
“这也是各有所好。”堂费尔民耸耸肩说道,“我负责给您存起来,今天就能拿到支票。”
“你今天晚上提的问题太多了。”克洛多米罗伯父说道,但并没有恼火,“我告诉你吧,我那时犯了个错误,我不该在内地一待就是十五年。我那时还以为在内地比在总行提升得快,结果是在小镇上没有遇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姑娘。”
“我这个人野心不大,这一万索尔对我来说足够了。”他又笑起来,一阵干咳,话都说不出来了,“还是让他们把股票送给发展部长吧,他倒是个生意人。我只接受看得到、摸得着的东西。堂费尔民,我的父亲是个放债的,这话是他说的,我是从他那儿继承来的。”
“你别大惊小怪的,不结婚有什么不好?”圣地亚哥说道,“这种情况在有钱人家里并不少见,安布罗修。”
“接受这些股票无损国家一根毫毛,受损失的是那些粗野的美国佬。这些股票比那一万索尔的现金更值钱。”
“回到了利马,又发生了悲剧性的变化,姑娘又看不上我了。”克洛多米罗伯父笑了,“银行把我踢出以后,我就只能在部里工作,赚那么几个子儿的工资。就这样,我成了一条老光棍。当然,我有时也风流风流,瘦侄子。”
“很久以来我就不懂什么叫应该什么叫不应该。”他微微一笑,“我只懂得对我合适不合适。”
“等等,小伙子,别走!”伊诺森希娅在里面喊道,“还有甜食呢。”
“他们给您的是无记名股票,最保险,最不引人注意。”堂费尔民友好地微笑着,“如果您不想保存这些股票,用不了多长时间,一出手就能赚一倍。我想,您是不是认为不应该接受这股票?”
“她的眼睛、耳朵都不行了,这可怜的老太婆一天到晚干个不停。”克洛多米罗伯父说道,“有好几次我都想另找个女用人,让她休息休息,但是不行。我一提起,她就捶胸顿足地反对,说我想摆脱她。真是比驴子还固执。她很快就要见上帝去了,瘦侄子。”
“我对生意经一窍不通,”他说道,“我早就跟您说过了,我当了二十年的商人,从来没做成一笔好买卖。”
阿玛莉娅说:赫尔特鲁迪丝,你疯了?我根本没原谅他,也永远不会原谅他,我恨他。赫尔特鲁迪丝说:你们以前经常吵嘴!吵嘴倒是不多,只是阿玛莉娅恨他胆子太小,否则二人相处得不知该有多好。两个人每到休息日就会面,一起去看电影,去散步。到了晚上,阿玛莉娅就光着脚穿过花园,来到他的房间,二人在一起度过一两个小时。一切都很正常,别的女用人一点都没怀疑。赫尔特鲁迪丝:你难道发现他另外还有女人?一天早晨,阿玛莉娅看见他一面擦车,一面同奇斯帕斯少爷聊天。她把衣服放进洗衣机,不时地偷眼瞄着他们。她发现安布罗修忽然不好意思了,而且听到他对奇斯帕斯少爷说的话:您说我喜欢她,少爷?瞧您想到哪儿去了,我怎么能喜欢她?白送给我,我都不要,少爷。赫尔特鲁迪丝,他明明看到我在听他们谈话,可他还是一面讲,一面朝我指指点点。阿玛莉娅当时真想放下衣服跑上去抓他。当天晚上,阿玛莉娅到他房间去了,但只是为了告诉他:我都听见了,你自以为了不起。我本想安布罗修会请求我原谅,赫尔特鲁迪丝,但是他并没求我原谅,根本没有,相反,他却说:出去,快走,快离开这儿!赫尔特鲁迪丝,我在一片漆黑中呆住了。可阿玛莉娅并没有出去:你为什么这样待我?我怎么得罪你了?他从床上跳起来,把门关上。赫尔特鲁迪丝,他发怒了,眼冒凶光。阿玛莉娅哭了起来:你以为我没听到你跟奇斯帕斯少爷怎么议论我吗?你为什么要赶我出去?你为什么这样对待我?赫尔特鲁迪丝,他抓住我的肩膀,怒气冲冲、神情绝望地摇着:少爷怀疑了,以后不许你踏进这房门一步,你再也不要来了,你理解我吧,离开这里吧!他又是发怒又是害怕,简直发疯了。他抓住阿玛莉娅往墙上撞,阿玛莉娅挣扎着:你根本不是害怕老爷和太太,你别找借口,你又搞上别的女人了。可他把阿玛莉娅一直拖到门口,一把她推出去就关上了门,还一面说:请你理解我,不要再来了!赫尔特鲁迪丝说: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原谅他、爱他?阿玛莉娅:你疯了?我恨他。那个女人是谁?阿玛莉娅不知道,从来没看到过。那天晚上,她羞愧难当,屈辱异常,跑回自己的房间放声痛哭。厨娘被她哭醒了,走了过来,阿玛莉娅不得不编造谎言说:月经来了,我一来月经就痛。从此你就没再理他?没有。当然,安布罗修千方百计地想同她和解:我向你解释一下,我们还是见见面吧,只在街上见面。阿玛莉娅对他提高了声音:虚伪、可恶、胆小、撒谎!他吓得撒腿就跑。赫尔特鲁迪丝:幸好他没让你怀上孕。阿玛莉娅:我从此再也没理他,只是后来,很久以后才跟他讲话。二人在家中碰上了,他说声早安,阿玛莉娅就转过脸去。你好,阿玛莉娅!她就只当他是只飞过去的苍蝇。赫尔特鲁迪丝说:也许并不是借口,他那时候大概真的害怕让人撞见,被解雇,也许他真的没有别的女人。阿玛莉娅:你这样认为?赫尔特鲁迪丝说:几年之后他在街上遇到你,帮你找到了工作,不就是证明吗?不然他干吗还总找你呢?也许他一直爱着你,你跟特里尼达同居期间,他也许很痛苦,一直想念你,也许他真的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了。阿玛莉娅:你这样认为?你真的这样认为?
“您真的不愿接受那些股票?”堂费尔民看到他避开自己的眼睛,对面前那张空椅子发生了兴趣,“他们非要我说服您不可,堂卡约。说真的,我不明白您为什么不接受?”
“您的这种想法会使您损失很多钱呢,”堂费尔民说道,“这么一点钱您就满足了。在银行里存死钱,这太荒唐了。”
他没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吸烟,等着堂费尔民伸手抓花生,把杜松子酒送到唇边喝上一口,用餐纸擦擦嘴;也等着堂费尔民看自己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