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第2/5页)
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爱米文学网aimiw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她给贝尔穆德斯当情妇那会儿,眼睛光朝上看,”伊翁叹了一口气,“连我都被禁止到她家去,所以她垮了的时候没有人帮她。她完全是由于酗酒、吸毒而垮的。”
“奥登希娅向金球要钱,并威胁说要把他的事告诉他的太太,要把他和司机的事到处宣扬,在大街上,在广场上宣扬!”凯妲吼叫了起来,“我不是编造,金球不但没有给她钱买去墨西哥的机票,反而命司机杀了她。您敢说出去吗?您敢发表吗?”
“夫人,看样子你倒挺喜欢她的嘛。”贝塞利达咕哝着说。
“我们所有人都要沾上一身臭屎了。”卡利托斯,贝塞利达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直喘粗气,也不看我。蓦地,他拿起帽子戴在头上,仿佛只是为了让手中有点事干:“你有什么证据?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这样毫无根据地乱说,我可不愿让人当猴耍,凯妲。”
伊翁从袖口里抽出一条手帕擦了擦眼睛,收起了笑容:我确实认得她,当她还是那个人的情妇的时候到这儿来过几趟。那个人是谁,你贝塞利达是了解的。他带她来玩过几次,让她从朝向酒台的窗子里偷看。至少据我所知,她没在任何妓院干过。伊翁又笑了,笑得很优雅。圣地亚哥回想:她的眼下、脖子上又出现了皱纹。伊翁又恶狠狠地说:那可怜的女人是在街上干的,像条母狗。
“我早就跟你说她在胡说八道,我对你说了不下一百次了。”伊翁说道,“她根本拿不出证据。她那时在哇卡契纳,什么也不知道。即便她有证据,谁又会理她呢?谁会相信呢?费尔民·萨瓦拉是个有钱有势的人。贝塞利达,你开导开导她,再胡说下去,她就会出事的。”“你自己沾了一身臭屎,凯妲,还要把臭屎往我们大家身上洒。”卡利托斯,贝塞利达嘟嘟囔囔地说道,一面挤眉弄眼,一面戴正帽子,“你难道想让我们因为发表这事而被关进疯人院去吗,凯妲?”
“神父,您疯了吧。”伊翁微笑着在贝塞利达的膝盖上拍了一下,“她要是在这儿干过,我会对你说的。”
“贝塞利达这种人能这样做,真不简单。”卡利托斯说道,“这次丑闻还算有好处,起码让我们发现贝塞利达还有人情味,还能够做做好事。”
“看来你现在不信任我了,”贝塞利达一屁股在伊翁椅子的扶手上坐了下来,“跟我撒谎了。”
“小萨,您没有别的事了吧?”贝塞利达看着表,喃喃说道,声音自然,但听得出他很难过,“那您就先回去吧。”
“缪斯在我这儿干过?”伊翁微微一笑,“你这个神父可真滑稽,贝塞利达。”
“胆小鬼,无耻!”凯妲嘶声说道,“我就知道我说也白说,我就知道你不敢发表!”
“有一段时期,我们还有过乱伦行为呢。”贝塞利达笑了,以同样亲密的声调接了茬儿,“你现在就把我当作神父吧,只当正在向神父忏悔。我问你,缪斯在你这儿干了多长时间?”
“幸好你还站得起来,还能走出来,没哭出声来。”卡利托斯说道,“我担心的是所有的妓女都会知道此事,你就不能再去那家妓院了。不管怎么说,那可是最好的妓院,小萨。”
“你又开玩笑了,”伊翁转向佩利基托和圣地亚哥,“长久以来,我和这老头子简直就像亲兄妹。”
“其实我那天幸亏遇上了你。”圣地亚哥说道,“那天晚上要是没有你,我真不知怎么办才好,卡利托斯。”
“那是以前的事了,自从得了胃溃疡就戒酒了。”贝塞利达说道,“我现在只能喝牛奶,当然了,母牛的牛奶。”
是的,小萨,你幸亏遇到了卡利托斯,你幸亏到了圣马丁广场而没回到巴兰科区你的住处在孤独的房间里趴在枕头上痛哭,感到整个世界都垮了,想自杀,也想杀死那可怜的老头子。圣地亚哥站起身来,道了再见就走出了小客厅,在走廊里同小罗贝托撞了个满怀。他来到5月2日广场,一路上没遇到一辆出租汽车。小萨,你张着嘴呼吸着冰凉的空气,你感到心跳,你边走边跑,乘上了一辆私人汽车。在哥尔梅纳路下车后,在商店的门廊下踟蹰着。突然,你看见卡利托斯那邋遢的身影正在塞拉酒吧里从桌旁站起来向你招手:小萨,你们从伊翁那里回来了?见到那个叫凯妲的女人了吗?佩利基托和贝塞利达呢?然而当他走近圣地亚哥的时候,他的声音变了:你怎么了,小萨?
“你什么都不喝,我简直难以相信。”小萨,她带有外国口音,矫揉造作,无拘无束,一派手握母权的自豪架势,“你不是老酒鬼吗,贝塞利达?”
“我感到不舒服。”小萨,你一下子抓住了他的胳臂,“老兄,我很不舒服。”
“别故作奇怪的样子,”贝塞利达说道,“夫人,你知道我们为何而来。”
卡利托斯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地看着你,迟疑了片刻,在你肩上拍一下:还是去喝一杯吧,小萨。圣地亚哥让他拖着,像个夜游病患者似的走下了“黑黑”酒吧的地下楼梯,迷迷糊糊、趔趄着穿过了幽暗的酒吧间。酒吧里人不多,他俩经常坐的桌子空着。卡利托斯向侍者要了两瓶德国啤酒后斜靠在糊着《纽约客》杂志封面的墙上。
小罗贝托走了出去。小萨,此时伊翁出现了。圣地亚哥回想:她那尖尖的鼻子上抹了一层粉,身穿一件薄纱连衣裙,上面镶着窸窣作响的薄片。她笑容满面,一派成熟、富有经验的样子。她在贝塞利达的面颊上吻了一下,然后又向佩利基托和圣地亚哥伸出了手,接着又朝托盘看了一眼:小罗贝托没给诸位斟酒?她做了个不高兴的表情,弯下身子熟练地在每个杯子里倒了半杯啤酒,都不起泡沫,然后把酒杯递给佩利基托和圣地亚哥,随后在软椅上坐了下来,挺直了脖子,眼睑下的皮肉皱了起来,接着把双腿交叉起来。
“咱们总是到这儿来解闷,小萨,”圣地亚哥回想:他的头发是鬈曲的,双目充满了友情,面孔黄黄的,没刮脸。“这个地方快把我们变成浑浑噩噩的人了。”
“我不能喝酒,胃溃疡又犯了。”贝塞利达嘟囔着说,“每次喝酒,第二天我就屙血。”
“要是直接回公寓,我非疯了不可。”圣地亚哥说道。
“太太就来,贝塞利达先生。”他鞠了一躬,“她问您要不要来杯威士忌。”
“我还以为你哭是由于喝醉了呢,看样子又不像,”卡利托斯说道,“所有的人最后都跟贝塞利达闹得不欢而散。他是不是在妓院里喝醉酒骂你了?别理他,伙计。”
贝塞利达歪着嘴,做了个怪相,仿佛在笑,用自己那芥末色的手指抓弄着小胡子。这时他已经把帽子抹到了脑后,把手插在衣袋里,在小客厅里踱来踱去,犹如墨西哥电影里的坏人。小罗贝托端着托盘进来了。
《纽约客》封面上画着漫画,五颜六色,闪闪地反着光。看不清面孔的人在嗡嗡地谈着话。侍者端来了啤酒,二人同时喝了起来。卡利托斯越过自己的杯子瞅了圣地亚哥一眼,递给他一支香烟,又给他点上。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是历史上最腐烂的一代,”贝塞利达心满意足地说道,“除了喝酒、嫖女人,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咱们第一次受虐狂患者式的谈话就是在这里进行的,小萨。”卡利托斯说道,“那次我们都承认了,一个是倒运的诗人,一个是失败的共产党,现在我们俩仅仅是新闻记者,成了好朋友,小萨。”
小罗贝托闪了闪卷曲的睫毛,笑嘻嘻地点了点头,显得很不友好,接着迈着跳舞似的步子走了出去。佩利基托劈开双腿,一下子在软椅上坐了下来:这儿真好,真漂亮。圣地亚哥也在他身旁坐了下来。他回想:小客厅铺着地毯,灯光幽暗,墙上挂着三幅画。第一幅画着一个头戴面具的金发青年在乱草丛生的小径上追逐一个姑娘,姑娘玉肌冰肤,腰细如柳,正踮着脚向前跑。第二幅画的是那青年已经抓住了姑娘,两个人拥抱着走入柳枝间。第三幅是姑娘胸脯袒露地躺在草地上,青年温柔地吻着她浑圆的粉肩,姑娘的表情是惊喜交加,娇态可掬。二人躺在湖边,也许是河边,远处一群长颈天鹅在游憩。
“我心里有团火在燃烧,我非要把这一切说出来不可,卡利托斯。”圣地亚哥说道。
“给他们两个年轻人来点啤酒,事情很急,我就要找法国太太。”贝塞利达说道。
“好吧,只要能使你轻松点儿,那你就说出来吧。”卡利托斯说道,“但是你要想好。有时我控制不住就把私事说了出来,事后又后悔,痛恨起了解自己弱点的人。你可不要到了明天就恨我,小萨。”
小罗贝托迎接了大家:欢迎,欢迎,宾至如归,贝塞利达先生,一向可好?但是贝塞利达一下子就把他的高兴劲打了下去:我们是来工作的,可以到小客厅里去吗?请进,贝塞利达先生,大家都请进。
然而圣地亚哥又哭了起来,他趴在桌子上,用手帕把嘴紧紧捂住,想把哭声憋回去。他感到卡利托斯把手放在他的肩上:镇静点儿,镇静点儿。
“还没开始呢,”贝塞利达说道,“我们到法国太太那里去调查关于同性恋的事吧,看看是不是确有其事。”
“我明白了,一定是那件事。”圣地亚哥回想:卡利托斯同情而胆怯地轻声说道:“是不是贝塞利达喝醉了,在全妓院人的面前把你父亲的事说了出来?”
“完了吗,贝塞利达先生?”佩利基托说道,“我可以去睡了吗?”
小萨,你倒了霉,但不是在你得知此事的那一刻,而是在这间酒吧中,当你知道整个利马都知道你爸爸搞同性恋而只有你一个人蒙在鼓里的时候。酒吧的琴师在钢琴上演奏起来,黑暗中不时传来女人的荡笑,啤酒的味道发酸,侍者拿着电筒收起酒瓶,又端来了几瓶。小萨,你一面拧着手帕揩着嘴巴和眼睛,一面叙述了起来。圣地亚哥回想:天不会塌下来,我不会发疯,也不会自杀。
“我以很大的热情搜集垃圾,今天一小撮,明天一小堆,后天又加一点,”圣地亚哥说道,“最后垃圾堆成一座山。好了,你们去吃吧,吃个一点不剩。卡利托斯,这就是我那时干的事。”
“人们的舌头,妓女们的臭嘴,你是了解的。”圣地亚哥回想:卡利托斯也大吃一惊,吓呆了,在座位上一俯一仰地说道:“凯妲这样讲是为了将贝塞利达一军,堵住他的嘴,是报复贝塞利达给她制造的难堪。”
“小萨,你表现得很好,”贝塞利达说道,“不出一年,您肯定能成为一个过得去的侦破新闻编辑。”
“他们谈论我爸爸的口气随便极了,”圣地亚哥说道,“而且当着我的面,卡利托斯。”
“小萨,给饿狗们多吃些垃圾吧,这是头头的命令。”卡利托斯说道。
“糟糕的倒不是关于他派人干掉缪斯的神话,那肯定是造谣生事,小萨。”圣地亚哥回想:他嗫嚅着说,因为他感到自相矛盾。“而是你知道了你爸爸的另一件事,而且又是从那种人口里得知的。小萨,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呢。”
“《最后一点钟》的人已经被我们甩在后面了,可你还要净写花絮,贝塞利达,贝塞利达!”阿里斯佩说道。
“金球,金球的打手,金球的司机,”圣地亚哥说道,“我爸爸这辈子干的事他们好像全了解,好像他这一生是在脏事里度过的,卡利托斯,而且是当着我的面说的。”
小萨,你写长篇报道、简讯、专栏,你为照片写说明,越来越富有刺激性了。贝塞利达用挑剔的眼光把稿子读了又读,抹掉几句话,又用他那颤巍巍的红色笔迹添上几句话。他还给文章写标题:《在赫苏斯·玛丽娅区被刺身亡,夜蝴蝶的放荡生活又有新的披露》《缪斯的经历坎坷多难》《震惊利马的凶杀案之谜正由本报记者解开》《娱乐界的前女皇从卖艺生涯开始,以血腥被刺为结局》《缪斯唱了最后几支歌的那家店的女老板透露,被刺夜蝴蝶道德极为败坏》《夜蝴蝶的失声是由于吸毒吗?》。
这不可能。小萨,你吸着烟,这一切肯定是造谣,你喝着酒,打着嗝。你的声音嘶哑了,反复地说着:这不可能。卡利托斯的面孔在杂志封面的衬托下,在烟雾的笼罩下显得模模糊糊:小萨,你觉得这种事可怕,其实并不可怕,还有更可怕的呢,你会习惯的,这一切关你什么屁事。卡利托斯又要了啤酒。
“缪斯这个名字不太好,得重新给她起一个名字。”贝塞利达说道,“要这样写:追寻夜蝴蝶的踪迹!”
“我要把你灌醉,”卡利托斯做了个怪相说道,“到那时你的身体就顶不住了,就不会多想了,再喝几杯你就会觉得不值得这么痛心了。”
小萨,那天你忙忙碌碌,激动异常,全力以赴,情绪激昂。圣地亚哥回想:我好像又活过来了。我忙来忙去,不知疲倦,从面包车里上上下下,在歌舞酒吧、电台、公寓和妓院中进进出出,马不停蹄地来往于利马那些过着夜生活的、消沉的人之间。
圣地亚哥回想:实际上是他先喝醉,然后我才醉。卡利托斯站了起来,消失在黑暗中,女人哧哧的荡笑声断断续续,钢琴声显得很单调。安布罗修,我本想把你灌醉,可我倒先醉了。卡利托斯又回来了:我尿了一公升的啤酒,小萨,你瞧,我们这不是在浪费钞票吗?
“这些材料是一堆无用的垃圾!”贝塞利达说道,“还要使劲挖,挖到流脓。”
“您为什么想把我灌醉?”安布罗修笑了,“我从没喝醉过,少爷。”
“不过你倒是从她嘴里套出了不少可贵的材料,”佩利基托说道,“也该满足了。”
“原来编辑部的人全都早就知道了。”圣地亚哥说道,“我不在的时候,他们是不是总议论我,说我是金球的儿子,是同性恋者的儿子?”
“缪斯被害,她可高兴呢,看得出来她非常恨缪斯。”圣地亚哥说道,“你注意到没有,佩利基托?什么缪斯酗酒呀,什么缪斯的嗓子坏了呀,什么缪斯搞同性恋呀,不一而足。”
“你这样讲,好像是你自己而不是你爸爸有问题,”卡利托斯说道,“别犯傻了,小萨。”
“她竟然把贩毒的事和自己同缪斯一道被捕的事儿忘了,”佩利基托说道,“真他妈的狡猾!”
“可我从来没听说过,在中学里,在区里,在大学里,什么也没听到过。”圣地亚哥说道,“如果确有其事,我肯定能听到些风声,也会有所怀疑,可我从来没听说过,卡利托斯。”
圣地亚哥和佩利基托走了出来,外面在下雾,空气潮湿,波尔维尼尔小区一片漆黑。达里奥趴在面包车的方向盘上打瞌睡。在他发动车子的时候,一条狗在人行道上朝他们惨叫。
“也可能是飞短流长,”卡利托斯说道,“在我们国家,流言蜚语闹腾久了,就会变得好像确有其事。别再想了。”
“我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过。”安布罗修说道,“堂卡约不会跟我谈论他的那些夜蝴蝶,我只不过是他的司机,少爷。”
“也许是我自己不想知道,”圣地亚哥说道,“也许是我自己不想了解。”
“死者和凯妲一直住在一起,关于她俩的事,有许多说法,”帕盖塔眨着眼低声说道,“说她俩不光是朋友关系,当然喽,这也是流言蜚语。”
“不是我安慰你,我也没有理由安慰你,你根本不了解内情。”卡利托斯打着嗝说道,“如果是假的,你倒是应该去安慰你的爸爸,因为他是受害者。如果是真的,你也应该去安慰他,因为他的生活可能极其缺乏乐趣。别再想了。”
“你从来没见过凯妲?”圣地亚哥说道,“贝尔穆德斯也没提起过她?”
“搞同性恋那种事不可能是真的,卡利托斯,”圣地亚哥说道,“肯定是污蔑,根本不可能,卡利托斯。”
“你们要是说是我告诉你们的,我可就完蛋了,那个法国老太婆最爱记仇了,”帕盖塔的声音又发甜了,“那女人的真名实姓我不知道,凯妲是她的艺名。”
“那婊子肯定是由于某种事而非常恨你爸爸,就编造了那个神话进行报复。”卡利托斯说道,“也许是由于床笫之事,也许是想讹诈他,找他要钱。你能不能用个什么办法跟他打个招呼?你有好几年没有见过他了吧?”
“叫凯妲?”安布罗修说道,片刻后惊呆了,“您说她叫凯妲,少爷?”
“跟他打招呼?我去打招呼?发生了这种事,你想我还会去看他?”圣地亚哥说道,“我都臊死了,卡利托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