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第3/5页)
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爱米文学网aimiw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凯妲机械地把杯子送到嘴边,闭上眼睛喝了一口,一股热气辣得她双眼发痒。她想:这是没掺水的威士忌。但她又喝了一大口。她从那男人递过来的烟盒中抽出一支烟,那男人替她点上,这时她发现那女人已经坐到了她的身旁,亲热地朝她微笑。她也强笑笑。
“比刚才那位还脏,”圣地亚哥说道,“不过我跟她没关系,她根本不理我。”
“干杯,大名鼎鼎的凯妲,”臭卡约下了命令,毫无热情,“喝口酒,你就有精神了。”
“您生着一副圣徒般的面孔,谁也不会把您当作坏人。”她说道,笑得要死。
“卡约跟我说你美极了,我还以为他骗我呢,”那女人站在那里,摇摇晃晃地盯着她,从上到下欣赏着她,目光饧睇,带有笑意,像是一只受宠的小猫。当她弯身把酒杯递给凯妲的时候,凯妲闻到了刺鼻的香水味。“确实漂亮,大名鼎鼎的凯妲真漂亮!”
“我明天能出院吗?”圣地亚哥说道,“我可不想在医院里过星期六和星期天。”
那女人又笑了起来,夸张而毫无风趣。男人则无精打采地微笑着指了指软椅:请坐,总站着你会累的。凯妲向前走了几步,仿佛走在冰上或蜡上,生怕滑倒,生怕陷入一种更糟的迷离状态中。她在软椅边上直挺挺地坐下来。这时她又听到了音乐声,刚才好像忘了听,也许是音乐停了。那是卡尔德尔唱的一首探戈舞曲。电唱机就在那边,嵌在一件红木家具中。她看到那女人袅袅婷婷地站起来,看到她在酒台角上用那颤巍巍的手指笨拙地把酒倒进杯子里。凯妲观察着那女人把身子包得紧紧的蛋青色绸料连衣裙、雪白的肩膀和胳臂、漆黑的头发、闪光的双手和她那整个的侧影。凯妲困惑地想道:怎么这么像呀,太像她了。那女人手里拿着两个酒杯向她走来,走路的姿态像是浑身没有骨头。凯妲移开了目光。
“有我陪伴您,您不愿意?”她说道,“我来陪您,您还要怎样?这个周末刚好我值班。哦,我明白了,您是想跟舞女们去混。我再也不相信您了。”
“我还以为那种地方都是些丑老太婆和乔洛女人呢,”那女人懒洋洋地尖声说道。凯妲惶惑地想道:那女人喝醉了。“原来你净骗我,卡约。”
“您为什么看不起舞女?”圣地亚哥说道,“舞女不也是女人吗?”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凯妲,”臭卡约这时已经关上门,坐下来,同那女人一起欣赏着她,“请进,大名鼎鼎的凯妲。这是奥登希娅,这所房子的主人。”
“是女人?”她说道,双眼直冒火星,“怎么是女人呢?您讲讲她们都干些什么,您不是很了解她们吗?”
凯妲穿过种满鲜花、散发香气的花园,伸手按了电铃,这时她听到门内传来了人声和音乐声。房子里的灯光照得她直眨眼,她认出了那男人瘦小的身影、灰溜溜的面孔、无精打采的嘴角和无神的目光。请进,欢迎你。凯妲说道:谢谢你派车接我来。她住了口,原来里面还有一个女人,那女人站在堆满酒瓶的酒台前,带着好奇的微笑打量着她。凯妲站住不动了,双手沿着身体垂了下去,突然间感到不知所措。
小萨,事情就这样开始了,就这样继续下去了,开玩笑、打嘴仗。你当时想:这姑娘很风趣,她帮你消磨时间,你住在这家医院里可真幸运。但你当时也想:她要是再漂亮些就好了,真可惜!小萨,那你为什么还跟她好?她不时地到病房来给你送饭,然后留下来聊天。护士长或嬷嬷走进来,她就开始整理被单或是把体温计塞到你的嘴里,装出履行职责的样子,滑稽极了。小萨,她总是笑,不停地寻你开心,很难搞清她那什么都想知道的强烈好奇心到底是真诚还是策略,比如她问:一个人怎么能当上记者?当记者都干些什么?文豪是怎么写作的?很难搞清她向你卖弄风情是无心的示好还是对你真有好感,也很难搞清你们俩是不是仅仅在消磨时间。她出生在伊卡,现住在鲍洛涅希广场附近,几个月前从护士学校毕业,正在保健医院进行一年的实习。她很爱讲话,也很勤快,偷偷地给圣地亚哥拿来香烟,借报纸给她看。星期五,大夫说检查不能令人满意,说要由专家来给他看看。专家名叫玛萨卡罗,冷淡地看了一眼X光片子说:这片子不行,要重拍。星期六天黑时,卡利托斯来了,腋下夹着一个包,神情沮丧:对,我们吵翻了,这次算是完了,我点来了中国菜,小萨,不会把我赶出去吧?护士给二人拿来了盘子和刀叉,跟他们聊了一会儿,还尝了尝炒饭。探视时间过了,但她仍允许卡利托斯再待一会儿,答应偷偷地引他出去。卡利托斯还带来了烈酒,装在没有商标的瓶子里,两口下肚他就开始大骂起来,骂《纪事报》,骂契娜,骂利马,骂全世界。安娜惊诧地看着他,到了十点钟就强迫他走了,但又回来取餐具。离开的时候,她立在门旁朝圣地亚哥挤了挤眼:愿您在梦中见到我。安娜走了以后,圣地亚哥还能听到她在走廊里的笑声。星期一,专家看了新拍的片子,失望地对圣地亚哥说:您比我还健康。那天安娜放假,小萨,你在医院门房给她留了一个条子。圣地亚哥回想:我在条子上写道:多谢了,找一天我给您打电话。
“你别怕,我什么也不会对臭卡约说。”凯妲笑了,“只是,我不喜欢流氓腔的人。”
“可那位堂伊拉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圣地亚哥说道,“我的意思是,除了坑人之外。”
“我不是想惹你生气,”黑人断断续续地说道,声音显得卑微,走了调,“我刚才并没有看您。您要是这样认为,那就请您原谅了。”
安布罗修第一次同堂伊拉留·莫拉雷斯谈话后,回家时有些醉意。他对阿玛莉娅讲述道:初次相识,那家伙就目中无人,一见我面皮黑,就认为我一个钱也没有,根本没想到我会建议跟他合伙做生意,还以为我求他给我一个职位。安布罗修,也许那位先生刚从廷哥马利亚回来太累了,所以没有好好地接待你。有可能,阿玛莉娅,他一见我就像蛤蟆似的喘着气,骂骂咧咧地说,他从廷哥马利亚开回来的卡车由于大雨引发的泥石塌陷在路上停了八次,还说:真叫人恼火,这一路足足走了三十六个小时。不过要是换了别人,人家就会主动点儿,请我喝几杯啤酒,可堂伊拉留没这样做,阿玛莉娅,在这种情况下,我狠狠地刺了他一下。阿玛莉娅安慰他说:也许那位先生不喜欢喝啤酒呢。
前座上的两个人脑袋一歪,紧接着又恢复了原样,那黑人的声音惶惑到了极点:我?对不起,您在跟我说话?凯妲心想:这家伙多么怕臭卡约啊!汽车在圣米格尔区弯弯曲曲的小街中转来转去,最后停住了。凯妲看到了一座花园、一幢两层楼的房子和一扇窗,光线从窗帘透了出来。黑人下车打开车门,站在那儿,一只灰色的手放在门把上,胆怯地低着头,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凯妲低声说道:是这儿吗?在暗淡的灯光下,人行道后面那一排矮树的阴影后有一排房子,所有房子的式样都一样。两个警察在街角处朝汽车看了又看,前座的那个人向警察做了个手势,表示:是我们。凯妲想道:房子不大,大概不是他的家,是他干脏事的地方。
“堂伊拉留有五十多岁了,少爷。”安布罗修说道,“跟我谈话时一直在剔牙。”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不成?”凯妲说道,心想:这白痴非撞车不可。“你干吗这样看我?”
堂伊拉留在自己那位于中心广场、破旧而斑驳的办公室里接待了安布罗修。安布罗修把鲁多维柯写的信递给他,他看信的时候就让安布罗修站在那儿等着,连声请坐都没说,只在看完信后才冷冷地、无可奈何地向安布罗修指了指一把椅子。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安布罗修一番,终于屈尊开了口:真不幸,鲁多维柯现在怎么样了?
汽车开动了,向5月2日广场驶去,转过乌佳德大街,又向鲍洛涅希广场驶去,接着驶入巴西路。每当汽车驶过路灯,凯妲总是发现,在反射镜上,那双贪婪的野兽般的眼睛在巡视她。另外那个家伙问过她怕不怕烟后就吸上了烟,既不回头看她也不利用反射镜偷看她。车在堤岸附近横插过去,拐入了新玛格达雷娜区,然后沿着电车线向圣米格尔区驶去。凯妲每次看反射镜,都能看到那炽热的目光正赶快躲开。
“现在挺好的,先生。”安布罗修说道,“多年来他做梦都想入正式编制,这下算是如愿以偿了。他不断晋升,现在是凶杀科的副科长。”
“您冷吗?要不要我把窗子关上?”黑人坐在方向盘前咕哝着。刹那间,她又看到了那双大眼睛里的眼白。
阿玛莉娅,鲁多维柯的近况虽说是个好消息,但看起来一点儿也没有引起他的兴趣,他只是耸耸肩,用小指那长长的指甲抠起牙来。他吐了口唾沫,嘟嘟囔囔地说了些谁也听不懂的话:鲁多维柯是我的侄子,可他天生粗人,命不好。
在此之前,在凯妲打扮的时候,伊翁就过来帮她梳头,亲自为她挑选衣服,还把自己那条与手镯配套的项圈借给了她。凯妲思量着:我真的像是中了彩?她本人并不感到激动和高兴,甚至连好奇感也没有。她自己对此也觉得很怪。她走出来。在门前,她小小地吃了一惊,她看到了昨天那黑人的一双受惊而大胆的眼光。然而那黑人只是面对面地看了她几秒钟,接着垂下头,喃喃地道了晚安,随后又赶忙去打开车门。那是一辆硕大而庄严的黑色轿车,像殡葬车。凯妲没还礼就上了车,她看到车子的前座,司机的位子旁还有一个人,同样高大健壮,穿着蓝色制服。
“堂伊拉留是位真正的爸爸,少爷,”安布罗修说道,“他在普卡尔帕有三个家,每个家有一个老婆,三个家加起来有一大堆子女。”
“我也中彩了,我们大家都中彩了。”伊翁一面调皮地微笑着为凯妲送行一面说道,“你要知道,应该给他多灌些米汤,凯妲。”
“好吧,请问您有何贵干?”堂伊拉留终于嘟嘟囔囔地说话了,“您到普卡尔帕来干什么?”
“说真的,你简直像中了彩。”玛尔维娜说道。
“来工作,鲁多维柯在信上给您写了。”安布罗修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