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第2/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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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纸上都说发生了暴乱,连警察都开进了剧院,还说有人开了枪,抛了手榴弹。”安布罗修说道。
“我感到难过,这回是真不行了,”特里福尔修说道,“我需要空气,先生。”
特里福尔修心想:这病真怪,来得快,去得也快。他感到自己死而复生,但又在死去。鲁佩托举起杯子向他挑战:干杯。特里福尔修微微一笑,干了。特耶斯、乌朗多和工头马丁内斯不成调地哼唱着,这时酒馆里已经坐满了人。鲁佩托看了看表:时间到了,该走了,面包车没准儿已经到市场了。但是工头马丁内斯说:喝完最后一杯吧。他又要了一罐玉米酒,大家站着一饮而尽。我们就从这儿开始吧,鲁佩托说着,跳上了一把椅子:阿雷基帕的市民们,兄弟们,大家听着。特里福尔修倚在墙上,闭上眼睛:我会不会死在这里?渐渐地,他又不觉得眩晕了,血液又流动了起来。鲁佩托摇摇摆摆地吼着:大家都到市府剧院去,让那些利马人看看我们阿雷基帕人是怎样的人!酒馆里的人继续喝着、吃着,有几个人在发笑。鲁佩托举起杯子说道:祝在座诸位健康,祝奥德里亚身体健康,我们在剧院门口恭候大家。特耶斯、乌朗多和工头马丁内斯把他从椅子上拖下来:我们赶快回去吧,阿雷基帕人,要迟到了。特里福尔修咬着牙关攥着拳头走了出来,血液又停止流动,又沸腾了。五个人叫住一辆出租汽车:到市场去。
“我希望你那位头头别蛮干,别发口令,”鲁多维柯低声说道,“他就算发口令,你我也别动,安安静静地待着。听见没有,黑家伙?”
“好,莫利纳,就这样干吧。”卡约·贝尔穆德斯说道,“我知道拉玛在夸口,但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相信他。对,我要同司令通个话,让他在市中心加强警戒,以防万一。”
“住口,你这个阔佬!”指挥者的声音从顶层打断了讲演者,“你不要欺骗人民,奥德里亚万岁!”
“复权党的人员都已分散在各个区里搞宣传,”拉玛博士说道,“到时候我们就把他们集中到市府剧院门口。我们已经在市场召开了另一场群众集会,五点钟开始,到时候我们还可以召集几千人。联合党将在此地灭亡,部长先生。”
“还不错,口令响了,我快要憋死了,”特里福尔修说着站了起来,“奥德里亚万岁!”
“好吧,请您搞三十几个人,叫他们跟着莫利纳的人一起进入剧院。”卡约·贝尔穆德斯说道,“反示威的活动准备得怎样了?”
“剧院里的听众,连讲演的人都惊呆了,”鲁多维柯说道,“大家都向顶层楼座望去。”
“五十,五十以上都可以,”拉玛博士说道,“问题不在于人数,部长先生,人有的是,问题是您曾答应派非常擅长干这种事的人来。”
剧院的各个角落里爆发了一阵“奥德里亚万岁!”的呼声,台上的胖子尖叫着:有人在挑衅,有人在挑衅!他气得面色发紫,台下的呼叫声、人们的挤撞声和抗议声淹没了他的声音。剧场里一片混乱,闹翻了天,人们全站了起来。后排池座的人动作起来,互相拉扯,互相谩骂,有人甚至打了起来。特里福尔修站在那里,胸脯一起一伏,又喊了一声:“奥德里亚万岁!”后排一个人抓住他的胳膊:你想挑衅?特里福尔修用肘往后一顶脱开身,对鲁多维柯说:好了,我们行动吧。然而鲁多维柯·潘托哈像木乃伊一样蜷缩在位子上盯着他,眼珠都快瞪出来了。特里福尔修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提起来:伙计,动动吧!
“别发表演说了,拉玛,”卡约·贝尔穆德斯说道,“我需要知道一件事情,请您坦率地回答我:您能不能搞到二三十个支援莫利纳的人,要价多少都没关系。要二三十个能干的人,行不行?”
“我有什么办法呢,别人都像吃了炸药,”鲁多维柯说道,“那个黑人掏出了链条,连推带搡地向舞台冲去。我也掏出了手枪,跟着他冲了上去。我们同另外两个人冲到第一排,遇上了戴袖章的人。”
“喂,部长先生吗?”拉玛博士说道,“我要最强烈地抗议,您答应我们派八十个人来,可只派来了七个。我们曾答应总统要把反政府的集会变成一次拥护政府的人民行动,可现在有人在搞破坏。我要警告此人,我们是不会后退的!”
舞台上的人有的向出口处跑去,有的则看着维持秩序的人。维持秩序的人已经围成了一道人墙,高举棍子在等着。只见黑人和另外那两个人高高地挥舞着链条正向前挤,特里福尔修喊道:乌朗多,冲开他们!特耶斯,冲开他们!就像驯马人甩鞭子一样,他把链条甩得噼啪作响。一个离他最近的戴袖章的人手中的棍子落掉了,手捂着脸倒了下去。乌朗多喊道:黑家伙,快上台。特耶斯:黑家伙,我们来扶你。特里福尔修看见乌朗多和特耶斯在冲击着保卫舞台台阶的人,他一挥链条也冲了上去。
“有人在捣鬼,我们会有时间搞清楚的。”卡约·贝尔穆德斯说道,“拉玛在吗?”
“我和那黑人还有另外那两个人被冲散了。”鲁多维柯说道,“我和他们之间隔着一堵由对方打手组成的人墙,他们被十几个人包围了,起码有五个人包围着我。可我有手枪,他们不敢动,我于是喊开了:伊波利托,伊波利托!呵,安布罗修,简直是世界末日啊。”
“虽说出了故障,我的意见是,事情还是可以进行,堂卡约。”警察局长说道,“在阿雷基帕根本不存在联合党,只是宣传而已。市府剧院是不会坐满的,最多有那么一百个好奇的人。可是您为什么认为人全到了呢,堂卡约?”
从顶层楼座抛下了手榴弹,就像一把黑色的石子,发出闷闷的响声,在池座的椅子上、舞台的地板上反跳,片刻后升起一卷卷的浓烟。几秒钟之后,空气变白了,凝滞了,人们的身体被炽热的浓烟笼罩着,看不清了。人声嘈杂,人体滚动,喧嚷震天,椅子破裂,咳声连成一片。特里福尔修不再打了,他感到双臂无力地滑了下去,链条从手中溜掉了,双腿也在发软。在炽热的烟雾中,他只能看到舞台上的人影用手帕捂着嘴东逃西窜。戴袖章的人集中起来,捂着鼻子,游泳般向他游来。但他站不起来了,一个劲儿地用拳头捶着胸口,竭力张着嘴。棍子开始在他身上落下,但他已然没有感觉了。他像一条上了岸的鱼需要空气,但还能想:托玛莎啊!
“我们傻乎乎地吃完肉馅辣椒还在广场上散步呢。”鲁多维柯说道,“为了确认地形,我们还傻乎乎地去观察了剧院。”
“我什么也看不见了,”鲁多维柯说道,“最糟糕的是我喘不过气来了,安布罗修,我开始发疯似的射击。我没有发觉原来是手榴弹,我还以为我的后背只是被烫了一下呢。”
“根本就没来,堂卡约,”莫利纳说道,“我还要问您呢,您通知的人为什么没到齐?”
“在一座封闭的剧院里抛了催泪弹,几人死亡,几十人受伤,”兰达参议员说道,“这就足够了,对不对,费尔民?贝尔穆德斯本事再大,这次也撑不下去了。”
“利马只去了两个,伊卡只去了五个?”卡约·贝尔穆德斯说道,“您要倒霉了,莫利纳,其他的人都在哪里?”
“一瞬间,我的子弹打光了,”鲁多维柯说道,“我睁不开眼睛,感到头像炸了一样。我昏迷着倒了下去,许多人压在我的身上,安布罗修。”
“我们又从团体中动员了十个人,即使如此,十七个人也不算多,堂卡约。”莫利纳说道,“说心里话,我对拉玛博士并不相信,他说能有五百、一千人。这个人爱胡思乱想,这您是了解的。”
“出了意外事故,堂卡约,”警察局长说道,“但是集会好像被破坏了,对,人们惊恐万状地跑出了剧院。”
“洛萨诺派的人没到?”卡约·贝尔穆德斯说道,“阿雷瓦洛派的一卡车人也没到?您在说些什么呀,莫利纳!”
“突击队员开始进入剧院,”莫利纳说道,“剧院里响起了枪声。不知道,我还不知道是否死了人,堂卡约。”
“事情对我们很不利,”莫利纳说道,“我们人手不够,堂卡约,就这么几个人,我真不知道事情还能不能进行。”
“我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只是在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剧场里仍然烟雾弥漫,”鲁多维柯说道,“我简直比死还要难受,浑身到处流血,安布罗修。就在那时,我看见了伊波利托那狗东西。”
“阿雷基帕的事进行得很糟糕,堂卡约?”阿尔西比亚德斯博士说道。
“他也在踢你那位黑伙伴?”安布罗修说道,“他那是讨对手的好,他比我们想象的还要胆小嘛。”
“我给您打电话打了整整一天,堂卡约,”莫利纳说道,“警察局长、拉玛博士也一直在给您打电话,可到处都找不到您,堂卡约。”
“帮帮我,帮帮我,”鲁多维柯说道,“没人理我,好像都不认识我似的。伊波利托仍然在踢那黑人,跟他一起踢黑人的那些人突然看见了我,向我扑来,又是脚踢又是棍打。我又昏过去了,安布罗修。”
“他们也不傻,”堂埃米略·阿雷瓦洛说道,“支票是不记名的,洛萨诺。”
“命令警察在所有的街道上戒严,警察局长,”卡约·贝尔穆德斯说道,“禁止任何示威活动,逮捕联合党的全体领导人!受害者的名单出来了吗?有伤亡吗?”
“喂,阿雷基帕吗?”贝尔穆德斯说道,“你是莫利纳?出了什么事,莫利纳?您钻到什么鬼地方去了?”
“仿佛醒着做噩梦,”鲁多维柯说道,“剧院里没有人了,一切都破碎了,鲜血溅得到处都是。我那黑伙伴躺在血泊里,面孔被人打得血肉模糊;还有人躺在地上咳嗽着。”
“我这个人很傻,但并不像那些老爷想象得那么傻,参议员。”洛萨诺说道,“我从来不接受支票。”
“是的,中心广场上正在举行一场大规模的示威,”莫利纳说道,“警察局长现在同司令在一起。我看不太合适吧,有几千人呢,堂卡约。”
“十个人,再加上利马来的人和参议员派来的五个,一共十七个人。”警察局长说道,“如果拉玛真能动员市场上的人,事情就好办了。十七个胆量大的人可以把剧院闹个人仰马翻,我想也够了。”
“立即让他们把示威队伍驱散,白痴!”卡约·贝尔穆德斯说道,“你没发觉这样一来事态会扩大吗?叫司令来听电话,所有的街道都要立即戒严,莫利纳!”
“我只说服了十个人,”莫利纳说道,“别人根本不行,他们说:穿便衣干这种事,我们不干,保险费再多也不干。您看怎么办,局长?”
“后来警察进来了,看到我那副样子还踢了我几脚,”鲁多维柯说道,“我说我是侦探,是团体里的人,最后我看见了莫利纳那张面孔。接着我被从边门抬了出去。后来我又昏了过去,到了医院才醒过来。整个城市都罢工了。”
“肉馅辣椒虽说有名,可我一点儿也不爱吃。”伊波利托说道,“太辣了,鲁多维柯。”
“事情越来越糟了,堂卡约,”莫利纳说道,“他们把市中心大街的路面破坏了,筑起了街垒。这种示威,突击队员是驱散不了的。”
“跟阿雷基帕还是联系不上?”卡约·贝尔穆德斯说道,“这太不像话了,亲爱的博士。”
“必须派军队出面干预,堂卡约,”警察局长说道,“但是阿尔瓦拉多将军说只有陆军部长下令,他才能派部队。”
“您就一百个放心吧,洛萨诺,”堂埃米略·阿雷瓦洛说道,“联合党也会感谢您,那些老爷们会认为您帮助了他们。就让他们这样认为吧,这对您更好。”
“跟我同病房的那家伙是参议员的人,”鲁多维柯说道,“他的一条腿被打断了,是他向我讲述了后来在阿雷基帕发生的事。我的神经都破裂了,害怕极了,兄弟。”
“一切都办好了,参议员,可是我留了一手,”洛萨诺说道,“人还是要派去,但少派些,其他的人会到得很晚。要是出了问题,我可就全靠您了。”
“那好,”卡约·贝尔穆德斯说道,“我去请耶雷纳将军下命令。”
特里福尔修想道:喝了玉米酒,我的感觉更糟了。他感到浑身的血液好像停止了流动,开始沸腾,但是他硬挺着,伸手去拿自己的大杯子,向特耶斯、乌朗多、鲁佩托和工头马丁内斯微微一笑:干杯。这些人也有了醉意,矮个子乔洛装出很有文化的样子:玻利瓦尔在隔壁的房子里睡过觉,雅纳瓜拉区的玉米酒馆是世界上最好的。然后他又骄傲地说:利马有这种酒吗?大家向他解释:我们是从伊卡来的。但他怎么也搞不懂。特里福尔修心想:我刚才要是吃两片药而不是吃一片,现在的感觉也许就会好些。他望着发黑的墙壁和那几个端着盛有肉馅辣椒盘子在炉火和桌子之间穿来穿去的女人,摸了摸自己的脉,血液没有停滞,还在流动,但很慢。对,血液在沸腾,一阵阵的热浪冲击着他的胸部。天快黑吧,赶快结束掉剧院的事,马上回伊卡吧。工头马丁内斯说:该去市场了吗?鲁佩托看了看表:有的是时间,还不到四点呢。特里福尔修从酒馆的门望出去,看到小广场上有几条长椅、几棵树,几个小孩儿在抽陀螺,小教堂的墙刷得白白的。我不是因为高原反应,而是年纪大了。一辆装着高音喇叭的汽车开了进去:大家都到市府剧院去!请支持联合党!鲁佩托骂了一句:有你们好看的。特耶斯说:安静点,阿雷基帕人,忍耐一下,到时候再骂。鲁佩托说:老爷爷,你的高原反应怎么样了?特里福尔修微笑了一下:好点了,小孙子。内心却恨他恨得要命。
“我想逃出去,街上比医院更保险,”特耶斯说道,“我可不愿意像马丁内斯和黑人那样让人揍死。我认识一个叫乌尔基萨的人,我可以求他把我藏在他家里。”
“还不能正式让总统知道,”堂埃米略·阿雷瓦洛说道,“我们是总统的朋友,只有朋友才应该这么干,洛萨诺。”
“不会的,这里不会有人进来。”鲁多维柯说道,“还要举行什么罢工?军队会给他们吃子弹的。”
“总统知道吗?”洛萨诺说道,“总统如果不知道,事情就两样了,参议员。”
“军队到哪儿去了,根本没露面。”特耶斯说道,“他们完全可以给我们处以私刑。他们进医院就像进自己的家一样,医院门口连个警卫也没有。”
“您以为我是想帮助联合党?这您就错了,洛萨诺,”堂埃米略·阿雷瓦洛说道,“我只是愿意为政府效劳。我是政府的人,我反对联合党。但是政府里出了问题,出了败类,贝尔穆德斯就是其中最坏的一个。您懂吗,洛萨诺?我正是在为总统效劳,而不是帮助联合党。”
“没人知道我们在这里,”鲁多维柯说道,“即使知道了也不会对我们怎么样,他们会以为我们是联合党的人,是受害者呢。”
“以后又将怎么办呢,参议员?”洛萨诺说道,“堂卡约不会找您算账,可是会找我算账,我是他的下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