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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小姑娘是谁?”
令她疑惑不解的事正是发生在打开锡纸包装的巧克力盒的那一瞬间。那是乌拉尼娅从校车上下来回家的时候,堂伏瓦伊兰太太从家中跑出来拦住乌拉尼娅,一面亲吻小姑娘的面颊,一面说:“乌拉尼娅,来!宝贝,我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乌拉尼娅迈进太太的家门,吻了吻太太——她穿了一件蓝色的绸纱裙,脚上穿着高跟鞋,戴着珍珠项链和首饰,打扮得好像要去参加舞会,接着,小姑娘打开了系着一条玫瑰色绸带的锡纸包装的巧克力盒。她注视着那一块块包装漂亮的糖果,急不可耐地想吃上一块,可是她不敢动手:“是不是太没教养了?”正在这时,有辆汽车停在了门外。太太吓得跳了起来,仿佛马儿突然听到一声神秘的命令那样惊跳起来。太太的脸变得惨白,她用刻不容缓的口气说道:“你走吧!”她放在小姑娘肩膀上的手在痉挛,抓得很紧,推着姑娘往外走。乌拉尼娅很听话,背起书包刚要动身,却见大门慢慢地开了,一位身穿黑色西装和雪白衬衣、袖口上闪烁着两颗金纽扣的健壮绅士挡住了她的去路。戴着墨镜的这位先生是无处不在的,包括乌拉尼娅的记忆里。她呆呆地站在那里,目瞪口呆,望着他,望着他。元首陛下冲她安慰性地一笑。
“乌拉尼娅,是阿古斯丁·卡布拉尔的女儿,”女主人回答说,“她要走了。”
对面的住宅依然是那副灰白色的样子,可是也缩小了许多。由于画蛇添足地加了一间四五米的耳房,因此与这个哥特式宫殿三角形的外突门廊很不协调。乌拉尼娅早晨上学或者下午放学的时候,都经常看到堂伏瓦伊兰妻子那苗条的身影。这位美丽的夫人只要一看到她,就会立刻喊道:“乌拉尼娅,乌拉尼娅!亲爱的,过来!让我瞧瞧你!小姑娘,你这双大眼睛真漂亮!太美了!跟你妈妈一样。”一双保养得很好的手——长长的指甲涂得猩红——抚摸着乌拉尼娅黑亮的头发。如此漂亮的手指滑动在乌拉尼娅的头发上、轻轻揉搓着她的头皮时,她有一种蒙眬欲睡的感觉。她叫什么名字?埃乌海娅?拉乌拉?会不会是花的名字?玉兰?记忆模糊了。但是,她对她的面庞、她雪白的肌肤、她柔和明亮的眼睛、女王般高雅的身材记忆犹新。她好像总是穿着节日的盛装。乌拉尼娅非常喜欢她,因为她和蔼可亲,因为她总是给自己礼物,因为她经常带自己去国家俱乐部游泳,特别是她和妈妈非常要好!乌拉尼娅经常想:如果妈妈没有去世,肯定会像堂伏瓦伊兰太太一样美丽、大方。可是她丈夫恰恰相反,一点也不“帅气”:矮小、秃顶、肥胖。没有哪个女人会看上他一眼。她是急于出嫁,还是受了利益的驱动才跟他结婚的?
是的,乌拉尼娅就这样走了,甚至没有说声“再见”,因为这个刺激太强烈了。她穿过街道,走进家门,登上楼梯,急忙从卧室的窗帘后窥视着对面住宅的动静,等待着国家元首从里面出来。
老人开始颤抖,还不停地呻吟,仿佛唱挽歌一样。乌拉尼娅等着他平静下来。那个堂伏瓦伊兰啊!那个时候,他经常在客厅里或者花园里跟父亲说悄悄话,那个时候他每天都要来看父亲好几次,因为那个时候他和父亲在特鲁希略集团的内部斗争中是盟友。特鲁希略那时喜欢挑起种种斗争,为的是让部下人人自危,整天防备着来自背后的匕首,而给你一刀的人恰恰是公开场合里的你的朋友、哥们和同志。堂伏瓦伊兰的家就在对面,此时此刻,那里的屋顶上警惕地站着一排六七只鸽子。乌拉尼娅走近窗户。那位大官的住宅也没有什么大变化,堂伏瓦伊兰也做过内阁成员、参议员、总检察长、外交部长、驻外大使,以及那个年代一切可能的职务。一九六一年五月多米尼加大乱的时候,他恰好担任国务部长。
“您女儿那时可真够天真的,她都不想一想堂伏瓦伊兰不在家里的时候,祖国之父跑去做什么。”这时,乌拉尼娅的父亲已经平静下来,他在听她说话,或者可能在听她说话,眼睛一刻也不离开女儿的面庞。“我那时可真够天真的:您从国会回来的时候,我跑上前告诉您发生的事情。我说:‘爸爸,我看到元首了!爸爸,他来看望堂伏瓦伊兰太太。’您的脸色可难看了!”
“这就是元首在执政初期对教育部长干的好事!爸爸,这事您很清楚。那个年轻的学者堂佩德罗·恩里克斯·乌莱尼亚、天才的作家身上,也遇到了这样的事。他去上班,元首就去看他的妻子。可是她有勇气说:丈夫不在家,不接待来访。在特鲁希略时代初期,一个妇女还有可能拒绝元首的来访。妻子把这件事告诉堂佩德罗以后,这位作家愤然辞职,出国了,再也不回这个岛国了。出走以后,在墨西哥、阿根廷和西班牙成为著名的教授、历史学家、文学评论家和语言学家。元首要跟他妻子上床这件事反而逼得他出国成了大学者!在特鲁希略统治初期,部长可以辞职,辞职后不会受到暗算,不会被推落悬崖,不会遭疯子行刺,不会被扔到海里喂鲨鱼。他做得对,您说呢?爸爸,他的行为使他避免了后来在您身上发生的事。您是像他那样做的呢,还是您装作看不见,就像咱们的邻居,您那可恨又亲密的朋友、您那讨厌又可敬的同事堂伏瓦伊兰?爸爸,您还记得吗?”
您那表情如同听了世界上最亲爱的人逝世的噩耗。仿佛医生告诉您诊断结果是癌症一样。您面孔充血发紫,紫得厉害。卡布拉尔的目光来回扫视着女儿的面庞。怎么跟这孩子说明呢?怎么提醒她家里面临的危险呢?
女佣的脚步声胆怯而犹豫不决地顺着摆满天竺葵花盆的楼梯远去了。乌拉尼娅把母亲的照片放回了床头柜上,重新坐到床角。父亲仍然缩在皮椅里警惕地望着女儿。
这个残废人想要睁大眼睛、睁圆眼睛。
“你告诉元首:很抱歉,我不能接待他。你就说:阿古斯丁不在家,卡布拉尔夫人不接待来访。去吧,就这么说!”
“女儿呀,有些事情你不能知道,你还不懂呢。我来替你弄明白,为的是保护你。你是我在世界上最爱的人。这件事,你就别再问为什么了。可你一定要忘记它。你没有去过堂伏瓦伊兰家里。你没有看到过他太太。你没有看到,绝对没有看到梦中看到的那个人。女儿啊,这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我好!别再说这件事了!别跟任何人讲!你要保证永远不跟任何人讲!你起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