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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个人在这里被枪杀。”身边一个古怪的闷闷的声音说道。
这些话像一袋石头砸在了他的脑袋上。过了一会儿,他说:“自己去看?去哪里看呀?”
男孩儿轻蔑地瞥了他一眼,扬长而去,穿过马路来到县政府广场。他走了一条奇特的路线,只为尽快远离那个老傻瓜。广场树荫下散落着长椅。他找了张空椅子坐下。县政府一侧的台阶上有几人正站在那儿,观赏辛格尔顿和山羊一同蹲过的“监牢”。朋友的处境激发了他的同理心。他觉得被投入厕所的是他自己,锁头吧嗒一响,他透过朽烂的木板间的缝隙看着外面的傻瓜们又叫又跳。山羊发出下流的声音;他意识到与他同拘一隅的正是这个社区的精神。
“昆西,”女孩儿说,“你以为去哪儿?”
“既然要把他留在那儿,就得让他交食宿费。”老人说。
“他们不会让我见他的。”他说。这个建议让他感到惊骇;出于某种原因,他一时竟没有明白,只觉得不可思议。
太恐怖了,卡尔霍恩目瞪口呆。
“他们会让你见的,如果你说是他的亲戚”,她说,“离这儿也就二十英里。你在顾虑什么?”
“辛格尔顿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就是帮我们除掉了比勒,”老人接着说,“现在得有人帮我们除掉辛格尔顿。此刻他正在昆西吃香的喝辣的,躺在凉爽的床上,一分钱都不花,挥霍掉你我交的税。应该将他当场击毙。”
他想说,“我不是他的亲戚”,但没说出口。他为自己险些背叛而感到愤怒,涨红了脸。他们是精神上的亲戚。
天哪,男孩儿心想。
“自己去看看他的眼睛是褐色还是蓝色,给你自己来点老套的存……”
“五个好人,”老人说,“因公而死。我们给他们办了一场英雄的葬礼——五个人一起,盛大的葬礼。比勒的家人催促殡仪馆把比勒也加进去,我们没让他们得逞,比勒没赶上。要是加上了他,那可真是耻辱。”
“我想,”他说,“如果我去,你也会跟着去吧?既然你不怕见到他。”
男孩儿皱起了眉。“这么说那五个都是英雄喽?”他调侃道。
女孩儿的脸色白了。“你不会去的,”她说,“你不会找什么老套的存……”
老人擤擤鼻涕,响动颇大,表情可不太可亲。“就这颗子弹射对了人,”他的声音沙哑,“比勒是个浪荡子。当时他喝醉了。”
“我会去,”他说,抓住机会让她闭了嘴,“如果你想跟我一起去,你可以九点钟到我姑奶家找我。不过我想,”他补充道,“我是不会在那儿见到你的。”
“无辜者的葬礼。”卡尔霍恩大声喊道,冲街上点了点头。
她将长长的脖子往前一伸,两眼放光,看着他说:“哦,你会的,”她说,“你会在那儿见到我。”
老人把一只手放在耳后。
她又把注意力转向窗外,卡尔霍恩什么都没看。两人似乎都突然陷入了某个巨无霸似的私密问题中。外面不时传来喧闹的欢呼声。每隔几分钟,就有音乐和掌声响起,但他俩既没注意到窗外事,也没注意到彼此。终于,女孩儿离开了窗口,说道:“你要是看得差不多了,我们可以走了。我想回家看书。”
卡尔霍恩把十美分放在柜台上离开了。最后一辆车消失在街区尽头。他觉得街上没有刚才热闹了。显然,人们看到灵车都匆匆跟了去。隔着一扇门的五金店门口,一位老人探出头来,看着街上人群消失的地方。卡尔霍恩迫切地想找人聊一聊,犹豫地走近老人。“我想那是最后一场葬礼了。”他说。
“我来之前就看得差不多了。”卡尔霍恩说。
男孩儿看着他,好像看一个疯子。“鹧鸪镇又不能朝人开枪。”他愤怒地高声说道。
他送她到了家门口,离开后,他的情绪有那么一刻高涨得令他眩晕,继而又低落下来。他知道他自己是绝对想不出去看辛格尔顿这样的主意的。他会受折磨,但也可能得到拯救。见到苦难中的辛格尔顿,可能会令他极度痛苦,以致彻底祛除他的赚钱本能。到目前为止,他只证明了他有销售之才;但要让他相信并非人人都有着平等的艺术天赋是不可能的,他坚信只要肯为之受难,人人都可成为艺术家。至于那女孩儿,他不认为看到辛格尔顿会对她有什么影响。她有着聪明孩子所特有的令人反感的狂热——只有脑子,没有感情。
“辛格尔顿仅仅是个工具,”卡尔霍恩说,“罪在鹧鸪镇。”他一口喝干他的饮料,放下杯子。
他睡得很不安稳,断断续续地梦到辛格尔顿。有一个片段是,他开车去昆西要卖给辛格尔顿一台冰箱。早晨醒来时,一场慢雨自顾自地飘落。他把头转向灰色的窗棂,记不清都梦到了些什么,但感觉不是什么好梦。女孩儿那扁平的脸浮现在眼前。他想起了昆西,看到一排排的红色矮房,铁窗里探出一个个粗暴的头。他试图集中精力去想辛格尔顿,他的头脑却在躲避这个念头。他不想去昆西。他想起来他的计划是写部小说,可写小说的欲望一夜之间如漏气轮胎般瘪了。
“不是<b>他们</b>,”男孩儿说,“都是一个人干的。一个叫辛格尔顿的人。他精神不正常。”
躺在床上这会儿工夫,散丝细雨已成滂沱之势,持续不断。女孩儿可能因为下雨不会来了,至少她可能以为她可以下雨为借口不来了。他决定等到九点整,如果她没来,他就走。他不会去昆西,他要回家。最好晚些时候再见辛格尔顿,等他的治疗有些效果的时候。他起来给女孩儿写了张字条,打算托付给姑奶们。他在字条上说,估计经过深思熟虑,她已认清她无法应对这类事。字条简洁明了,落款是“你真诚的”。
“他们的手上沾着罪犯的血,还有无辜者的血。”卡尔霍恩目光炯炯地看着男孩儿。
差五分九点她到了,站在姑奶家的门厅里,直滴答水,淡蓝色塑料雨衣将她裹成了个直筒,只露出一张脸。她手拿一只纸袋子,扭曲的大嘴巴似笑非笑。一夜之间,她似乎不那么自信了。
“单为他一人举办的葬礼,”男孩儿庄重地说,“那五个枪杀目标的葬礼是昨天,相当隆重。这一位当时还没死。”
卡尔霍恩勉强维持着礼貌。姑奶们以为这是一场雨中的浪漫约会,在门口亲了亲他,站在门廊傻兮兮地挥舞着手绢,直到他和玛丽·伊利莎白上车离开。
“那你也可以分享荣耀了。”卡尔霍恩说。他感到外面的街道突然安静了,便看向门口,正瞧见一辆灵车经过,后面跟着一串缓缓移动的小汽车。
车对女孩儿来说太小了。她不停地挪动,在雨衣里扭来扭去。“雨水把杜鹃花打蔫了。”她的语调平平。
“是的,先生,”男孩儿说,“六条命,真是冷血。我就认识其中四人。”
卡尔霍恩一声不吭,很是无礼。他正试图把她从他的意识里排除出去,以便将辛格尔顿重新安置在那里。他已经完全失去了辛格尔顿。灰色的雨幕垂落下来,上高速后,几乎无法看到田野对面那淡淡的林带。女孩儿一直向前探着身子,眯着眼,盯着模糊的挡风玻璃。“如果那里出来辆卡车,”她傻傻地笑着,“我俩就完了。”
“这些重大事件,”卡尔霍恩说,“以六人之死开始,是这样吧?”
卡尔霍恩停下车。“我很高兴送你回去,我自己去。”他说。
“所有这些?”男孩儿问。
“我必须去,”她粗声粗气地说,盯着他,“我必须见到他。”镜片后面,她的眼睛似乎比实际看起来要大,而且像是有些湿润。“我必须面对。”她说。
“你喜欢这种节日气氛吗?”卡尔霍恩问。
他粗鲁地再次发动引擎。
男孩儿低头看了看徽章,又看了看卡尔霍恩。他把饮料放在柜台上,继续盯着他,好像他所服务的顾客有着某种好玩的残疾。
“你必须向自己证明,你可以站在那里亲眼看着一个人被钉上十字架,”她说,“你必须与他共同经历这些。我想了一晚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