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3/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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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您等了这么多天,我感到很抱歉,因为把武器集中后再搬运到这里是件很复杂的事,”埃巴米农达·贡萨尔维斯说道,“您在一些村子里看见市政竞选运动了吗?”
安东尼奥当时不满三十岁,但是由于生活的重负、常年的劳顿和为生意而费的苦心,显得很老相:头发脱落,前顶光秃,双肩下斜,走路时两腿呈罗圈形,好像牧马人。除去生意经,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奥诺里奥则参加舞会,有时一边听云游歌手演唱一边品尝着茴香酒,或者一边同朋友闲聊一边观看着圣弗朗西斯科河上装饰得五颜六色的大船驶过。安东尼奥没有社交,不外出的时候就坐在柜台后面核实账目,或者考虑新的业务项目。他的顾客很多,但朋友很少。虽然他礼拜天也去圣母教堂,偶尔也参加悔罪兄弟会为拯救灵魂而自我鞭笞的宗教游行,但宗教热情不高。他是个严肃、冷静而坚强的人,随时准备直面困难。
加利雷奥·加尔点点头。他有些疲倦,但只要睡上个把小时就可以恢复。凉台上苍蝇很多,他举着一只手在脸前不停地驱赶着。他虽然有些累,但心里很满意。因为等待出发,现在不免有些焦躁。他担心这个共和党的政客会改变计划。这天早晨,当凯依法按照事先约定的暗语突然把他从“仁慈的圣母”旅馆接走的时候,他感到十分兴奋,竟然忘记了吃早饭。他没进任何食物,顶着炽热的太阳来到这里。
比拉诺瓦兄弟家这次远行要经过一片饥荒与干旱肆虐的土地,其路程要比十年前逃避瘟疫那一次长得多。他们很快就没了牲口。第一次是与一伙难民发生了冲突(比拉诺瓦兄弟不得不开枪射击)。之后,安东尼奥决定处理掉那五头骡子,因为它们对于在腹地流浪的饥民来说实在太诱惑人了。他在巴洛·贝尔梅约卖掉四头,换回一把宝石。第五头被宰掉后,全家大嚼了一通,剩余的肉腌制起来,可再维持几日。这时,奥诺里奥有个儿子因患痢疾而丧生。他们把孩子埋在包拉恰村,因为在那里找到了一个住处。萨德林哈姐妹摆了一个甜薯粥摊,但是这也没能维持多久,他们只好向巴达穆德和马托拜德迁移。这时,奥诺里奥被毒蝎蜇伤。治愈后,他们继续向南进发。这是一段长达数星期的苦难历程。一路上,他们只看到坍塌的村落、荒凉的庄园和魔影般形似骷髅游荡在各地的难民。
“二十支高质量的法国造步枪,”透过烟雾,他望着加尔低声说,“还有一万发子弹。凯依法把东西用大篷车送到盖伊马达斯镇外。如果您不太累,最好今天夜里带着武器回去,这样明天就可以继续向卡努杜斯进发了。”
在彼德拉·格兰德,奥诺里奥和阿顺松的又一个儿子仅仅因为感冒就病死了。正当他们把孩子用毛毯包裹起来准备下葬,二十几个男男女女(其中有个长着人脸却用四肢行走的人,还有一个半裸着身体的黑人)踏着昏黄的飞尘走进村来。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形容枯槁,衣衫褴褛,脚上的麻鞋仿佛踏遍了天涯海角,为首的是个身材高大、肤色黝黑、发长及肩、目光炯炯的男人。他径直走到比拉诺瓦一家人面前,用手势拦住要把尸体下到墓穴中的两兄弟。“是你的儿子吗?”他声音严肃地问奥诺里奥。后者点点头。那个肤色黝黑的人口气坚定地说:“你不能这样埋掉他。应该好好准备准备,再跟他的遗体告别,为了让他在那永远快乐的天国受到接待。”奥诺里奥尚未开口辩驳,那人便回头对随行的人说:“咱们给他安排一场正规的葬礼,让天父欢欢喜喜地收留这个孩子。”比拉诺瓦兄弟这时看到那群随行的人顿时振奋起来,纷纷跑向树林,砍的砍,锯的锯,钉的钉,不一会儿,一具木匣和一个十字架便制作完毕,其熟练程度说明他们精于此道。那肤色黝黑的人抱起亡童,然后放进木匣中。比拉诺瓦兄弟往墓穴填土的时候,那人高声祈祷,众人则紧紧地跪在十字架周围,唱着赞美诗,跟着祈祷。后来,当那群怪人在树下歇过并准备出发的时候,安东尼奥·比拉诺瓦掏出一枚银币扔给那位圣徒。看到那人没有接钱,而且用嘲笑的目光望着他,他便用强调的口气说:“这是为了向你表示感谢。”那人终于开口道:“没什么可谢的。可是对天上的父,即使用一千枚这样的银币,你也没法报答你欠他的恩情。”停顿一下,他又轻声补充说:“孩子,你还没学会加法呢。”
埃巴米农达递给加尔一支雪茄烟,后者摇头谢绝了。他们坐在柳条椅上,脚下是乱糟糟的屋顶凉台。这是位于盖伊马达斯和雅各比纳之间某个地方的一处庄园。带加尔到这里的是个名叫凯依法的骑手,这个人好像故意要把加尔弄昏头,在卡汀珈丛林里转了一遭又一遭。此时正是黄昏,从木栏杆望过去,有一长排棕榈树,其间有一座鸽子楼和一些畜栏。太阳像血红的火球,把地平线烧得通红。埃巴米农达·贡萨尔维斯慢条斯理地吸着雪茄烟。
那群怪人走后,比拉诺瓦兄弟坐在驱赶蚊虫的篝火旁沉思了很久。奥诺里奥说:“老哥,那人是个疯子吧?”安东尼奥说:“我在外面做买卖的时候见过许多疯子,可是这个人不同于一般疯子。”
“我明天就可以动身,”加利雷奥·加尔回答,“向导就等在那里。我带上武器吗?”
旱灾持续了两年后,天上又下雨了。比拉诺瓦兄弟这时在卡汀珈的多莫拉安了家。这个村庄附近有座盐矿,安东尼奥着手开采起来。家中其余的人——萨德林哈姐妹和两个孩子——侥幸活了下来,但是安东尼奥和安东尼娅的孩子由于多日长眼眵而揉个不停,终于双目失明了,如今只能区分昼夜,既看不见人脸也看不见周围的景物。不久,盐矿的生意十分兴隆。奥诺里奥、萨德林哈姐妹以及孩子们白天晒盐,装满安东尼奥外出销售的盐袋。他做好了一辆木轮大车,为对付抢劫。他还弄了一支双筒猎枪。
“比亚纳州长准备再一次讨伐卡努杜斯,”埃巴米农达·贡萨尔维斯说道,“指挥的人我认识,名叫费布罗尼奥·德·布里陀少校。这一次可不是像上回在乌亚乌亚被打垮的那几个士兵,而是整整一个营。他们很快就要离开巴伊亚州府,说不定已经开拔了。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他们在卡汀珈的多莫拉住了将近三年。随着天降雨水,村民们纷纷回乡种地,放牛人也重操牧业。这一切对安东尼奥便意味着重振家业。除去开采盐矿,他很快又办起一家商店,并开始买卖马匹,利润颇为可观。这一年的十二月(他一生中的决定性时刻),一场倾盆大雨把穿村而过的小溪变成了冲毁茅屋、席卷牲畜家禽、淹没盐矿的滚滚洪流。一夜之间,盐矿被埋入泥海。此时,安东尼奥已运走一批盐巴去诺尔德斯纳参加交易会,准备换回几头母骡。
“劝世者”还说,卡努杜斯的一条街道将被命名为圣胡安·巴蒂斯塔,即乌亚乌亚的守护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