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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云也不过是个初中毕业的女孩子,更多的道理她讲不出来,可是她知道落魄的人更需要自尊自爱,否则的话,他人更会看不起自己。
周长城向来是个核心很稳定的人,这次受到的冲击很大,有颓丧的心情可以谅解,可是这个情况持续了一个月,也该有变动的时候了,谁都没有办法和一个充满了怨恨的人长久相处的,即使是恩爱夫妻也不行。
周长城被万云的话给说得愣住,他缓缓地站起来,又坐在万云的边上,苦笑:“阿云,你不是我,不知道我心里的苦。”
“我不满十六岁就进厂了,现在二十三岁,整整七年了。我在厂里拜师学艺,得到工友们的肯定,又在厂里攒了工资,自己养活自己,才有机会娶妻成家。就是去年底,厂里还肯定我是优秀技术工人,奖励的本子你也是看得到的。对我来说,你和我是一个家,厂里也算是我的家。你能明白吗?”
万云心想,我明白,我已经明白一年了,可是她也实在不忍心说出,现在厂里这个大家庭要放弃掉你的话,于是收敛自己的冷淡,尽量用不那么生硬的话说:“厂里要是另有安排,我们总得为自己的小家做打算。前两天我听你说,厂工会的人最近都在接触你们临时工的几个代表,想走‘停薪留职’那一套。”
“城哥,我明白你心里难受,可是我们这个家总得要维持下去,现在我们手头的钱并不多,每天早上打开门,哪一样不用花费?要是一直没有稳定的收入,难道我们就一直这样没完没了怨下去吗?广州虽然不是我们的老家,但是有桂老师在,至少有个熟人,我们也喜欢那里。何况我们两个也不是那样死板的人,电机厂待不住了,在外头闯一闯,总能找到一条出路的。到时候,如果你还想回电机厂,厂里也有需要,那你还是可以回头的呀。”
万云的话藏了一层意思,厂里这个大家庭要散了,总不能让小家庭也跟着散,只是她没说破,也不知道周长城有没有听出来。至于后面说厂里还能回头的话,不过是自己的虚妄念想罢了,姐夫已经把话都给他们夫妻说透了,到处都在改革动荡,下岗工人一波又一波,平水县电机厂不是特例,反正她是不乐观的。
再则,难道只有进平水县电机厂当工人才是人生,其他岗位就不是了?
周长城明白了万云的劝告,可总也拧不过弯来,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我要想一想。”见万云看着自己,又说,“你也得给我一点时间。如果真要去广州,至少得和桂老师打个招呼,不能贸贸然就跑到人家里去。”
这也是在尽力考虑了。
万云没有紧逼周长城,看着墙壁上邓丽君那可人的笑容,忽然有种悲戚感,原来生活并不总是甜蜜蜜的,它时常以令人措手不及的打击出现,令人防不胜防。
这一夜,小夫妻两个罕见地没有说话,即使很累,也没有快速入睡,两个人各怀心思,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也没有触碰对方的想法,动作僵硬得像是回到了他们刚结婚的那几个晚上。
周长城的心思很混乱,他不是懵懂的人,只是一下子被电机厂的开除通知给冲击得七零八落,如今他们围厂门口的人越来越少,心思也各自分散,甚至跟他同组的刘群也在想办法找其他的渠道和厂里达成和解,这样的僵持,究竟能僵持到什么时候,又能得到什么呢?
去广州,万云给出这个建议来,怕也是在脑子里转了千百回了吧?黑暗中,周长城侧着头去看妻子那看不见的面孔,想拥上去,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一直纠结徘徊,他何尝不知道现在没有收入,花的都是前阵子卖衣服攒下来的前,可周长城不甘心就这样被电机厂用完即弃,他不甘心自己的七年,什么都换不来!
万云一动不动,感受着周长城在自己旁边辗转反侧,若是强行要求他去广州,恐怕会适得其反,且还得顾着他男人的自尊心,怎么做,都好难。
一夜过去,连着好几个白日也无意义地过去,这样来到了四月初一。
一号的这一日,是和家具厂的房东罗师傅约好,交房租的日子,通常都是万云或周长城去交到房管科的,但是这日一大早,罗师傅则是亲自到家具厂,他们家门口收房租。
那天早上,周长城照旧去了电机厂,想看看今天会有什么突破,万云则是一个人在家。
“罗师傅,您好啊。”万云在门边上坐着,用报纸一层一层地粘鞋底子,见房东来了,把东西放在脚边,站起来打招呼,又想到今天是初一,就笑说,“今天要交房租了,我还想着等会儿就去房管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