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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弟媳失声惊叫:“老男人?”
有一次绵羊不耐烦了,她说:“是个老男人。”
绵羊说:“我喜欢老男人。”
我弟弟和弟媳几次小心翼翼向绵羊打听那个男人的情况,绵羊几次说:“我不会告诉你们的。”
我弟弟用拳头捶打起自己脑袋,喊叫道:“你怎么会和一个老男人好上了。”
“我不出来,我要保胎。”
绵羊说:“没你老。”
接下去的一个星期里,绵羊一直在床上,用她自己的话说是进入了保胎程序。我弟弟和弟媳只有在送饭的时候才可以进入她的卧室,其他的时候听到绵羊的手机响了,就悄悄站到卧室门外去偷听。很多电话都是绵羊所说的情夫打来的,那个情夫显然一次次要她出去见面谈一谈,因为绵羊一次次回答:
然后我接到了一个突兀的电话。那是星期天的中午,我正在吃饭,手机响了,我一边咀嚼嘴里的饭菜一边接听电话,电话那端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我们这才意识到刚才的争吵把三个人都弄得晕头转向,现在我们觉得应该劝说绵羊把孩子打掉,让这件事情无声无息地过去。我弟弟脾气火爆,他骂骂咧咧说着要去找那个混蛋算账。我说这是以后的事,现在是要说服绵羊同意堕胎。我弟媳指责他,说他只知道发火,没有别的办法。我弟弟咽了一下口水,把满嘴的脏话也咽了回去。他们两个要我再去劝劝绵羊,我不愿意了,我说应该给绵羊几天时间,让她好好想想,也许过几天绵羊自己去医院堕胎了。
“我是孙强。”
“让我劝她什么?你没说呀。”
“你是谁?”我的声音从饭菜里挤出去时含糊不清。
“你劝她了吗?”
电话那端说:“信号不好,我没听清。”
“什么怎么样?”
我把嘴里的饭菜咽下去后说:“你是谁?”
“怎么样?”
“我是孙强。”
我走出绵羊的卧室,轻轻关上门的时候,看到她对我亲切地微笑一下。我走回客厅,我弟媳急切问我:
“哪个孙强?”
“嗯。”
电话那端的自我介绍让我吃了一惊,竟然是那家著名出版社的社长孙强给我打电话,当年对我说“我不是门诊医生”的孙强,主动给我打电话。孙强在电话里说,绵羊告诉他,我有几个不错的长篇小说构思,他很有兴趣,想听我说说,问我什么时候有空和他见面。
我傻乎乎站了一会儿后对绵羊说:“你好好休息。”
“任何时候都有空。”我脱口而出。
接下去我不知道说什么了,我弟媳要我来劝劝她,可是没说劝她什么。
孙强问:“现在可以吗?”
“我知道。”
“当然可以。”
“很好,”她说,“我怀孕了。”
“我把地址发到你手机上,过会儿见。”
我点点头,问她:“你好吗?”
孙强挂断电话后,我向妻子称赞起了绵羊,我说绵羊这孩子太好了,过去我精心辅导她写作,现在她回报我了。我妻子不明白我在说些什么,我告诉她刚才孙强电话里说的话。这时我的手机嘀嘀响了两声,孙强的短信来了,我立刻起身出门,我妻子在后面叫道:
我推门进去,绵羊靠在床上看着我,左手拿着手机,问我:“他们叫你过来的?”
“你还没吃完饭呢。”
“嗯。”
那时我五十岁了,文学在我心里早已是一潭死水,孙强的电话像是一颗手榴弹扔了进来,把死水炸成了海浪。我的双腿健步如飞仿佛是二十岁的双腿,我的身体挤上公交车的时候也仿佛是二十岁的身体,转了三次公交车以后,我满怀二十岁的激情来到孙强短信里指定的那家茶舍。
“是的,我可以进来吗?”
孙强已经在那里了,坐在一个小包间里,我进去后自我介绍,他发福的身体站立起来,与我握一下手,请我坐下。我坐下后看着他,当初他很不耐烦地对我说“我不是门诊医生”,现在他正在对我微笑,虽然他的微笑看上去有些勉强。
“是伯父?”
“绵羊说你是她文学的启蒙老师。”他说。
“是我。”我小心翼翼说。
“说不上启蒙,”我说,“我只是辅导过她怎么写作文。”
我轻轻敲了几下门,绵羊在里面说:“我在保胎,别打扰我。”
他点点头不再说话,我等待他询问我的构思,等了一会儿,他的眼神让我觉得他正在沉思,我只好主动说了。
里面没有声音了,片刻后我觉得绵羊已经关上手机。她刚才的话证实我的猜测,她和一个有妇之夫好上了。
“我有四个长篇小说的构思,第一个是辛亥革命题材,第二个是抗战题材……”
绵羊在里面说:“我不出来见你,我要保胎……放心吧,我不会破坏你的家庭……我要生下来,我自己会把孩子养大的,不用你管……我说过了,我不出来见你,我要保胎……我累了,我要保胎。”
“绵羊还好吗?”他突然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