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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六”的活动从此吸引了我。串联回来,“红旗大队”已否定了我们头上的“黑帮爪牙”的帽子,承认我们也是革命群众,于是,我更加认为当时的争论是两条路线的争论,而我们是在捍卫革命的成果。5月份,“红旗大队”接纳我和其他一些曾被打成“黑帮爪牙”、“反动权威”、“修正主义分子”的教师参加他们的组织。从此我真的成了革命群众。尽管由于我们的背景,“红旗大队”并不视我们为骨干,但至少使我们重新得到了平等与尊严。
但是,几乎在开会的头一天就出现了麻烦。不知道是哪里的造反派冲进京西宾馆非要揪出某一个作家,说他是“黑帮黑线人物”。会议的气氛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后来的两天,这类事不断发生。大厅里在开国际会议,京西宾馆的门口聚集着要揪斗会议代表的红卫兵,真正是人心惶惶。我们都接到通知不要出京西的大门,怕一出门就被抓走。记得主持会议的是廖承志同志,每天也有成群结队的造反派喊着口号,一定要揪他回去批斗。这样地挨过两天后,情况越来越险恶。有的造反派势力很大,冲进来揪走了代表。就在这时,我们工作人员被紧急召集去开会,会上传达了周总理的指示,明确讲这个会议一定要开好,不得干扰。特别提到廖承志同志要保护,有什么问题会后再说。听了周总理的指示,大家松了一口气,京西宾馆是军队的宾馆。那时候,军队还没有介入到地方的“文化大革命”,还没有派性,所以根据周总理的指示,宾馆加强了警卫力量。尽管大门口每天仍然是聚集了众多吵吵嚷嚷的造反派,但揪人的事没有再发生。记得我的房间在第八层。有几次散会后,心里烦闷,站在阳台上想散散心。可是,下面的大街上川流不息地过往着一车车的红卫兵,到处都是口号声,到处都是造反派打着各种旗帜的队伍。我觉得像是生活在一个围城之中,周围的四堵墙贴满了红色的标语向我挤压过来,挤得我透不过气!我真想逃出去,但却无路可走!
一旦卷入这场革命,我的变化大概也就从此开始了。由于经历了那长长的八个月的压制、批斗,此时的我一改从前对政治斗争不感兴趣的状况,从心底认为如果是极“左”路线占上风,一切又要回复到八个月前的状况,中国又要大乱。当时暴力行动已有所克制,但学校的另一造反派组织仍然视我们为“资产阶级代表人物”,因此我也必须以全部的热情投入这场“革命”。
会议在京西宾馆召开。刚报到的第一天还没有什么异样感觉。代表名单上云集了全国知名的老年、中年、青年作家。我自少年时代起就爱看文艺作品,所以看到这张名单时激动不已,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见到这么多的作家。
这种热情也许就如穿上了那双魔鞋,开始跳舞时自己感觉非常美好;但当你疲惫不堪想停下来时你才发现你已永远也停不下来了,这双漂亮的魔鞋会一直带着你跳到精疲力竭最后倒在那偌大的舞台上。此时,鼓掌的观众早已离去,空荡荡的剧场里,耀眼的水银灯也已熄灭,只剩下你穿着那双让你着魔的舞鞋,等待着生命之火的熄灭!
我被学校通知去参加“亚非作家紧急会议”担任英语翻译时,大约是在1966年的6月下旬。当时,全国已经掀起了“文化大革命”的浪潮。学校已经停课,外交部派来了以刘新权同志为首的工作组领导运动。校园里整天闹闹哄哄,生活的秩序全都被打乱了。接到通知要我去参加会议,我很高兴,以为至少可以暂时躲开这混乱的环境。我还天真地希望开完会时这场“革命”也许可以结束了。
也可能是像一场可怕的龙卷风。你恰恰处在风的中心。龙卷风可以把你高高举起到几千公尺的天空,让你俯视脚下的一切,但最后它会把你带到十里百里之外,再重重地把你摔在大地的怀抱里。也许你能九死一生,也许你再也不能站立在这块土地上!
我一生中参加过不少会议,大至联合国大会,小到公社生产大队的会议,但没有哪一次会议像1966年6月的那次“亚非作家紧急会议”那样开得惊心动魄,提心吊胆,至今想起来都似乎还能感觉当时的惶恐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