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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当初苦心设计的标准四合院的构图,不久之后就被破坏了。主要是母亲对四合院一点没有好感,她总是怀念上海的花园洋房,甚至石库门房子。她从不关心院中的草木。这院子交给了做饭的保姆彭阿姨管理。彭阿姨把吃剩的菜汤都往树根下倒。过了几年,西边的海棠和丁香就死了。
我孤零零地坐在北房前宽敞的廊子上,又是初夏时分,又是花开花落的季节。我的眼前跳动着一幕幕昔日的情景。我又见到瘦削而精神的父亲,孜孜不倦地伏案写他最后一部巨作;我又见到母亲那矮小玲珑的身影匆匆来去于北屋与厨房之间;我又见到幼小的妞妞满院子地欢笑奔跑。我当然更看到月光下的冠华,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如果将来有一天,我丢了官,眼睛又瞎了,你就这样牵着我去要饭!”
当初搬进这院子时,院中树木都已栽齐。前院是那两棵榕树,它们高大而优雅,绿荫遮盖了整个小院。后院北屋房前是两棵开粉红色花的海棠。海棠大概是四合院特别偏爱的一种树,在许多老的四合院中似乎都栽有海棠。我们北房门前的两棵高大的海棠树既气派又婀娜多姿。后院很大,大概两倍于前院,因此在海棠树的南边,靠近南房,又栽了两株紫丁香,这格局真是美。春天时,海棠的一片粉红色与丁香的浅紫色给这院子蒙上了一层淡雅柔和的情调。而当它们的花凋谢后,前院的榕花又给夏日的庭院带来了静静的花香。我想那丁香的安排是绝妙的。在前后高大的榕树和海棠之间,丁香只有一人多高,却张开枝叶,在两边直立的大树间,形成一个圆形的图案。
悠悠白云从南屋的顶上轻轻飘过,还像那四十年、三十年、二十年前一样。然而这四合院中昔日的主人如今又何在呢?我轻轻地叹息,大概我也应当离开这四合院了!它带给我太多的回忆,太多的创伤,我的心已难以承受!
当我年岁渐长,真正爱上四合院时,我才意识到当年栽种这些树木的设计人真是深知四合院特色的专家。而我们在四十年中换栽的这些树真是毫无章法。当初,这房子是个典型的官邸式四合院,大气、庄重。它前后应是三个院落——前院、中院和后院,中院是主院,前院和中院之间的南北双朝向的这排房子是穿堂,历来的大官大概都用来作为接待来客的前厅。后院是附院。当年不知清朝哪位大官在这里住时,东边还有一个偏院。随着时代的变迁,那偏院成了一个大杂院,与主院完全脱离了,那里现在住了十几户人家。可以想象当年这个四合院是多么大的气派!我们家迁入时,本来应是一个前、中、后院齐全的四合院。可是母亲坚持不要那么多房屋。国务院管理局无法说服她,只得把后院割出去,中院便成了后院了。这真是个极大的遗憾。
前两日,胡同里传来确切的消息:史家胡同西口南边大约二百米的房屋全都要在一个月内拆除了。这块地卖给了一家外国公司,不知道要干什么。西口进来二百米,恰恰是拆到我的对门。我原来还以为史家胡同这样一条具有文化历史价值的胡同是不会拆的。但看来在这个越来越商品化的时代,文化历史和传统在金钱面前是苍白无力的!
因为这榕树要被砍去了,所以我每天清晨在后院散步时,常常踱步到前院来看看它,抚摸一下它那开始剥脱的树干。现在,这前后两个院里,只剩下北屋门前那棵足有四层楼房那样高的海棠树是四十年前我们迁进51号院时就已栽下的,其余的都是后来陆续换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