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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斯轻快地跳起来打开了门。西利亚点亮了黄铜烛台,脚步沉重地开始爬楼梯。埃莉诺跟在她后面。可佩吉落在了后面。埃莉诺听到她在门厅里和她哥哥说悄悄话。
她带她进了客厅。客厅的钢琴上散乱地摆着白色的婴儿服,玻璃瓶里粉色绿色的水果闪着微光。
“佩吉,过来。”西利亚费力地上着楼梯,一面从扶手上方回头喊着。等她到了顶上的楼梯平台,她在那幅小钦纳里的画像前停下来,又回头喊着,这次有些尖锐了:
门开了。“噢,埃莉诺!”她的弟妹喊着,穿着宽大的夏装跑进了门厅,“看到你真太好了!你晒黑了!快到这里凉快凉快!”
“佩吉,过来。”一阵沉寂。接着佩吉不情愿地上来了。她顺从地吻了吻母亲,但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困。她样子非常漂亮,脸庞红扑扑的。埃莉诺敢断定她根本不想上床。
她在门厅里等了一会儿。从明晃晃的路上进来,眼前有些模糊不清。所有东西看起来都灰蒙蒙的,虚化而温和。地上的毯子都褪了色,装饰画也褪了色。就连壁炉上方戴着三角帽的海军上将,也带着一副褪了色的雅致的古怪表情。在希腊,总是令人感觉回到了两千年前。在这里感觉总是在十八世纪。她把伞放在长餐桌上瓷碗的旁边,瓷碗里放着干的玫瑰花瓣。她想,和英国的所有东西一样,过去似乎近在咫尺,熟悉又亲切。
她进了房间,脱下衣服。所有的窗户都开着,她能听到花园里的树木在沙沙作响。天还是很热,她穿着睡裙躺在床上,身上只盖了一层被单。蜡烛在她身边的桌上,燃着小小的梨形的火焰。她躺着,迷迷糊糊地听着花园里树木的声响,看着一只在屋里一圈圈打着转的蛾子的影子。我得起来把窗户关掉或者吹熄蜡烛,她昏昏欲睡地想。两样她都不想干。她就想一动不动地躺着。在说了那些话,玩了那些扑克牌之后,在半明半暗的屋里躺着,是一种解脱。她还能看见扑克牌落了下来,黑色、红色、黄色;K,Q和J,落在绿粗呢桌上。她迷蒙地看着周围。梳妆台上摆了一瓶漂亮的鲜花,在她床边是擦得发亮的衣柜和一个瓷盒子。她揭开盖子。嗯,四片饼干和一小片巧克力——以备她在夜里肚子饿了。西利亚也准备了书,《小人物日记》、拉夫的《诺森伯兰国家公园游记》,还有一本但丁的珍本,是为她在夜里如果想读书而准备的。她拿起一本书,放在身边的床单上。也许是因为最近一直在旅行,她感觉就像轮船还在海里轻柔地摇摆着,就像火车还在轰隆隆穿过法国,在左右摇晃着。她舒展开身子躺在床上薄薄的被单下面,感觉身边的东西都在倏然而过。不过这次不再是外面的风景,她想,是人们的生活,是他们变换的生活。
每年夏天她都会到莫里斯的岳母家看他。算来已经来了有七八趟了,但今年不同。今年一切都不同了。父亲过世了,房子关了,她此时和哪里都没联系了。在发烫的街巷中颠簸地穿行着,她昏昏欲睡地想着,我现在该怎么办?在那儿住下吗?她经过一条街当中一栋看上去非常体面的乔治时代风格的别墅,心里想着。不,不能住在乡村,她想;他们慢慢摇摆着穿过乡村。那边的房子怎么样,她看着树丛间一座带阳台的房子。接着她又想到,我会变成一个拿着剪刀剪下鲜花,一家家村舍去敲门的白发老太太。她不想去一家家村舍敲门。而那个牧师——一个牧师正骑着自行车上坡——就会来和她一起喝下午茶。可她不想牧师来和她喝茶。这里一切都那么干净,那么崭新,她想;他们正穿过村庄。一个个小花园明媚灿烂,开着红花黄花。接着他们开始遇上了村民们,一个小队列。几个女人拿着包裹,婴儿车的盖被上有个东西在发着银光,一个老头把一个毛茸茸的椰子扣在胸前。她猜这里刚刚有一个义卖集会,现在人们正在回家。马车缓缓经过时,他们让到路旁,目不转睛地好奇地盯着坐在绿色白色伞下的那位小姐。此时他们来到了一座白色大门前,轻快地跑过一条短短的林荫道,马鞭一挥,在两根细柱子前停下,门口的刮泥刷子就像毛刺耸立的刺猬,门厅的门大开着。
粉色卧室的门关上了。威廉·沃特尼在隔壁房间咳着嗽。她听到他穿过房间。此时他正站在窗前,吸着最后一支雪茄。他在想些什么,她猜想着——想着印度?——他是怎样站在一把孔雀花的雨伞下面?接着他开始在房里四处走动,在脱衣服。她能听到他拿起一把梳子,又把它放回梳妆台上。是因为他,她想着,记起他下巴宽宽的线条和下巴下面动来动去的粉色黄色的印迹,是因为他,我才拥有了那一刻,当她在三等火车车厢的角落里把脸藏在报纸后面,那一刻不只是欢愉。
“太糟了,小姐,太糟糕了。”他碰了碰帽子,说。她知道他的意思,自女王登基五十周年以来第一次这么严重的大旱,不过他的口音、单调的语气,还有多赛特郡特有的说话韵律,让人听不清他说的话。他挥着马鞭,他们继续走着,走过集市的路口,走过红墙带拱门的市政厅,走过一条满是弓形窗的十八世纪房屋的街道,那是医生们和律师们的住宅;走过池塘,池边的白柱子间牵着链条,一匹马正在那儿喝水;接着走进了原野。道路上铺满柔软的白灰,树篱上挂着铁线莲编成的花环,似乎也扑满了尘土。老马渐渐开始机械地稳稳地慢跑起来,埃莉诺靠坐在白伞下面。
这时候已经有三只蛾子在围着天花板转来转去了。它们从一个角落冲到又一个角落,一圈又一圈,碰到墙壁发出轻拍声。如果她再任由窗户开着,房间里就会聚满了蛾子。外面过道里一块木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她倾听着。是佩吉吗,正偷偷逃出去和她哥哥回合?她敢确定他们正在计划着什么。可是她只能听到花园里沉甸甸的树枝在上下摆动,一头牛在低叫,一只鸟在啁啾;接着,她欣喜地听到一只猫头鹰清澈的叫声,它正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翅膀的银光将树与树相连。
“今年的蠓虫很厉害吗,威廉?”她认出了药瓶,问道。
她躺着,看着天花板。那儿有一块浅浅的水印,就像一座山。这让她想起在希腊或西班牙的一座非常荒凉的山脉,它看起来似乎自有史以来就不曾有人踏足。
她注意到人们总是碰碰帽子,握握手,就在马路中间停下说着话。这时药剂师出来了,拿着一个薄纸包着的大瓶子。瓶子被收到了镰刀下面。
她翻开放在床单上的书。她希望是拉夫的游记或《小人物日记》,结果是那本但丁的书,而她也懒得换了。她随便跳着读了几行。不过她的意大利语很烂,她看不懂其中的含义。但其中一定有含义所在,一个钩子似乎在擦刮着她的思想的表面。
埃莉诺坐在后面白伞的阴影下。空气似乎都因为热而嗡嗡作响。空气里似乎散发着肥皂和化学制品的气味。英国人真是洗得干净啊,她看着药铺橱窗里黄色、绿色、粉色的肥皂,心想。在西班牙,她几乎没怎么洗过,她就站在瓜达基维尔河边干燥的白石头上,用手帕把自己擦干。在西班牙,所有东西都被烤得皱巴巴的。但这里——她朝高街看去,每一家店里都摆满了蔬菜、发亮的银鱼、黄爪子嫩胸脯的小鸡、水桶、耙子和手推车。人们也那么友好!
chè per quanti si dice più lì nostro
她把包放在座位上,往后坐在了白伞的阴影下。车厢里的皮座面在她背后发烫,太热了,比托莱多还热。他们转进了高街,热度似乎令一切都昏昏欲睡、寂静无声。宽阔的街道上满是行李和推车,缰绳空悬着,马儿也垂着头。见过了国外集市的喧闹,这里显得多么安静!穿长筒靴的男人们靠墙站着,商铺里拉开了遮阳篷,人行道上一条条的阴影。他们要去取包裹。在鱼贩的店铺他们停了停,递给了他们一个湿湿的白包。在五金铺他们停了停,威廉拿回了一把长柄大镰刀。到药铺他们也停下了,不过这次得等着,因为药剂还没有配好。
tanto possiede più di ben ciascuno.
“对不起,晚点了。”埃莉诺对他笑着说。她认识他,她每年都来。
这是什么意思?她又读了读英语译文。
在维特灵的站场上,钦纳里太太的旧马车在等着。火车晚点了,天气很热。花匠威廉坐在箱子上,穿着浅黄色外套,纽扣是镀铜的,正挥手赶着苍蝇。苍蝇很是烦人,在马儿们的耳朵后面聚在一起,褐色的一堆一堆。他挥舞着马鞭,老母马踏着脚蹄,摇着耳朵,苍蝇又聚集起来了。天太热了。炙热的太阳晒着站场,晒着推车和等着火车的出租马车、二轮小马车。终于信号发出了,一股烟吹过了篱笆,不一会儿人流就涌入了站场,其中就有帕吉特小姐,手里拿着包和一把白伞。威廉碰了碰他的帽子。
“若有更多人言及‘我们’
阳光穿过英吉利海峡,徒劳地拍击在如厚毯子般的海雾上。光线缓慢地渗入伦敦上空的薄雾,照在国会广场的雕像上,照在旗帜飘扬的白金汉宫上,而国王身上盖着蓝白米字旗,躺在弗洛格摩尔宫的墓室里。天气比往日更热。马儿从水槽里喝水,鼻子嘶嘶地喷着气;它们的脚蹄踢踏,把乡村大道上的路脊踩得如石灰一般又硬又脆。山火撕开荒野,在身后留下烧焦的枝条。正值八月,是度假的季节。宏伟的火车站的球形玻璃屋顶熠熠生辉。旅行者们跟着推旅行箱的行李搬运工,手里牵着狗,眼睛盯着黄色圆钟的指针。在所有的车站里,火车都准备好了向目的地挺进,穿过英格兰,向北部,向南部,向西部进发。列车长举着手站着,这时候手里的旗子往下一挥,茶水锅炉一滑而过。火车摇摆着出发了,穿过修着柏油小径的公园,经过工厂,开进空旷的原野。桥上站着钓鱼的人抬头看着,马儿慢跑着,女人们走到门口,手遮着眼远眺着;火车烟囱冒出的烟,飘过玉米地,一个个大圆环飘落下来,罩到了树上。它们轰隆隆一直前行。
则每个人拥有更多的善。”
太阳正在升起。它缓缓地爬上了地平线,抖落出一片光辉。可这天空太广袤了,万里无云,要洒满阳光需要些时间。渐渐地,渐渐地,云朵变成蓝色,森林里树叶开始发光,树下一朵花在闪光,野兽们的眼睛——老虎、猴子、鸟儿,都在闪光。慢慢地,整个世界从昏暗中出现。大海就像一条巨大无比的鱼,不计其数的鱼鳞闪着金光。阳光照到了法国南部犁沟条条的葡萄园,小葡萄藤变成紫色和黄色;阳光穿过白墙上百叶窗的一条条缝隙。玛吉站在窗前,看着下面的庭院,看到丈夫的书被顶上葡萄藤的阴影分割成一道一道;他身边立着的镜子也发着黄光。干活的农民的号子声从开着的窗户传了进来。
她正看着天花板上的蛾子,听着在树间环绕的猫头鹰清澈的叫声,她的脑子只轻轻地在这词句上掠过,这些话没能散发出完整的含义,却似乎在古意大利语的硬壳里藏着什么卷收起的东西。我总有一天会好好读的,她想,合上了书。等我送走克罗斯比,让她去养老,等我……她该不该再买一座房子?她该去旅行吗?她该不该去印度,终于能去了?隔壁的威廉爵士正爬上床,他的生活已经结束;而她的刚刚开始。不,我不要再买一座房子,不再要房子,她想着,看着天花板上的印渍。那种感觉再次出现,轮船在海浪里轻柔地摇摆着,火车沿着铁路线左右摇晃着。事情不会无休止地继续下去,她想。事情会过去,会改变,她想,看着头上的天花板。而我们去向哪里?哪里?哪里?……蛾子在天花板上跌跌撞撞地打着转;书滑到了地板上。克拉斯特赢了那头猪,是谁赢了银盘子?她冥想着,强打起精神,转身吹熄了蜡烛。黑暗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