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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衣柜吧,”在一阵沉默后,弗拉辛太太嘴里叼着一支画笔含糊不清地说道,“看看里面的东西。”
从他们的脸上可以看出,大部分人都未作思考,只是靠在那里,与往常一样全盘接受了这些充满美好意愿的话语,就如同将鲜艳难看的图案当做美丽的装饰织入垫子中的勤劳裁缝。
正当蕾切尔犹豫的时候,弗拉辛太太走了过来,嘴里依然叼着那支画笔。她猛地拉开柜门,然后把一大堆披巾、软垫、外套和刺绣品扔到了床上。蕾切尔用手指摸了摸这些东西。这时弗拉辛太太又走了过来,这一次把一堆珠子、胸针、耳环、手镯、流苏还有梳子扔在了当中。之后她又回到了小凳子上,重新开始默默地作画。这一大堆东西的色泽有明有暗,在床罩上形成了奇妙的线条和一簇簇颜色,其中还有泛红的石块,孔雀的羽毛以及浅色的龟甲梳子。
然而从其他大部分人的脸上,尤其是男人的脸上,可以看出对这个老古董的突然干扰感到不满。他们看起来心不在焉、怀揣不满,好像正在沙漠中的篝火旁,看着一个腰间缠着衣服的黝黑老人做着激烈的手势愤恨地胡言乱语。这之后,出现了一阵翻页声,仿佛他们正身处课堂。随后,他们读了一段《旧约全书》中关于打井的部分,就像学校中的男学生在合上法语语法书后翻译一段《远征记》似的。他们接着又翻开了《新约全书》,探寻基督悲哀而美丽的形象。听着基督的事迹,他们再一次努力地把基督的思想融入自己的实际生活。但是他们的生活千差万别,有的脚踏实地,有的雄心壮志,有的愚不可及,有的跃跃欲试,有的海誓山盟,还有一些除了安逸舒适外早就已经体味不到其他的任何感受。他们听着一模一样的基督的话语,却各自做出了迥然不同的事情。
“几百年前女人们就开始穿戴这些,到现在她们依然本性不改,”弗拉辛太太评论道。“我丈夫四处奔波,发现了这些东西;卖家不明白这些东西的价值,所以我们用很便宜的价格买了下来。之后我们要去伦敦把它们卖给时髦的女士们。”她咯咯地笑道,仿佛被这些女士的想法和可笑的外表逗乐了似的。画了几分钟后,她突然放下了画笔,紧紧地盯着蕾切尔。
苏珊此前从未有过与之相呼应的经历,对辞藻也没有什么兴趣,因此她早就不再关注这些词句,只是带着以往听李尔演讲时的那种出于习惯的尊重,任凭这些话语在耳边流淌而过。她的内心依然十分平静,流淌着维持这世界有序而良好地运转的情感:对自己天性的赞赏和对上帝的崇拜之情。
“我告诉你我想要做些什么,”她说。“我想要往上走走,亲眼看看上面的景象。而不是和一群老女佣待在一起,以为自己在英国的海滨。我想要顺着河流一路向上,去看看土著人和他们的营地。这只不过需要在帆布帐篷里住上十天而已。我的丈夫就这样做过。我们可以晚上在树下惬意地平躺,然后白天雇人沿着河道牵引着我们前进。如果见到任何喜欢的东西,我们就让他们停下来。”她站了起来,一边开始用一根金色的别针刺着床,一边观察着蕾切尔听到她的建议后的反应。
“神啊,请怜悯我,”他读道。“因为有人要将我毁灭:他每天与我争斗,令我困扰……他们总是误解我的话:他们的心中都是如何待我以邪恶。他们聚集到一起,保持团结……打掉他们的牙齿吧,上帝,就在他们的嘴里;重击狮子的颚骨吧,上帝:让他们如奔腾的水流般离去吧;当他们引弓射箭的时候就将他们根除吧。”
“我们必须组织几个人参加,”她接着说道。“十个人就能够租一艘汽艇了。目前看来,你会参加,还有安布罗斯太太会来,赫斯特先生和其他几位绅士呢?我的笔呢?”
会众踏入小教堂的一瞬间,就被风琴温和悦耳的和弦包围了。威利特小姐躲在粗呢帘子后,正在用游移的手指弹奏出有力的和弦。那声音就如同被落石激起的一层层涟漪,在小教堂中荡漾开来。大约有二十或者二十五名会众。他们先是低头致敬,然后端坐在座位上,开始环顾四周。一切都十分安静,照耀在这里的日光似乎也比楼上的更加苍白。他们省略了以往的互相致敬与微笑,但已经认出了彼此。主祷文在他们的上方响了起来。随着孩童吵闹声般的声音逐渐升高,那些会众,虽然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在楼梯上才初次见面的,但依然感到他们在感情上凝结到了一起,彼此间充满了好感。祈祷文仿佛是一只燃料点燃的火炬,升起了一缕轻烟,在这空间中勾起了那些在国内所参加过的无数的周日清晨礼拜活动的回忆。尤其是苏珊·沃灵顿,当她用双手捂住脸颊,从指缝间看到一条又一条弯曲的后背的时候,心中涌起了一种情同姐妹的亲切感。她的情感平稳均匀地翻涌着,感到了一种对她自己与生活的满足。一切都是那么安静而美好。然而,就在营造了如此祥和的气氛后,巴克斯先生突然翻了页,开始朗读一首圣诗。虽然他的声音没有变化,但这氛围却已经被破坏了。
她畅谈着自己的计划,整个人越来越自信和兴奋。她坐在床边,列出了一串名字,其中不少都拼错了。蕾切尔也情绪高涨,因为这个想法确实让她感到无比欣喜。她一直都十分希望能够看看那条河流。况且,特伦斯这个名字又令这份向往多了一丝光泽,甚至有点美梦成真的意思。她竭尽全力提示弗拉辛太太这些人名,同时帮助她拼对它们,还用手指计算着日子。接下来的工作花费了一点时间:弗拉辛太太想要了解这些候选者的出身和兴趣爱好,并且时不时地讲述了一些与艺术家脾性和癖好相关的故事,另外还提到了一些曾经来过奇灵戈雷的同名者,虽然肯定不是同一个人,但他们都是对埃及古生物学深感兴趣的聪明人。
这是一个老旧的小修道士教堂,相当凉爽。据说几百年来这里一直用于弥撒,人们在冰冷的月光下忏悔,对着古老的褐色画像以及那些高举赐福双手的圣徒立像做礼拜。在从天主教向新教的过渡时期,这座教堂曾有一段时间被闲置,不再进行宗教活动,而是用于储存油、酒和折叠式躺椅;随着宾馆的兴旺发达,一些宗教团体接管了这座教堂。现在,里面装满了光滑的黄色座椅和深红色的脚凳,以及一座小讲道坛和一只背部驮着《圣经》的黄铜雄鹰。此外,虔诚的女信徒们还送来了难看的方形地毯和用金线绣着文字的长长条纹刺绣。
用手指计算日期的效果并不令人满意,最终弗拉辛太太寻找起了日记本。她把写字台的每一个抽屉都拉开又关上,随即带着怒气大喊,“雅茅丝!雅茅丝!这该死的女人!每次需要她的时候都不在!”
“我们都是往那边去的,”索恩伯里太太轻轻地回答。很快他们开始两两并排地走下楼梯。蕾切尔在最先下楼的人群中。她并没有看到在人群后面的特伦斯和赫斯特。他们手里没有拿着黑色的书籍,圣约翰只在腋下夹了一本淡蓝色封面的薄书。
就在这时,午餐的开饭铃响了起来。弗拉辛太太也拼命摇着自己的铃。一个与女主人一样体面端庄的女佣打开了门。
随后一部分聚集的人群开始向那黑色身影消失的方向挪动。而那些没有加入的人用怪异的目光盯着他们缓慢而小心翼翼地向楼梯走去。只有弗拉辛太太例外。她跑下楼梯,大步穿过大厅,气喘吁吁地加入了这列行进的队伍,对索恩伯里太太激动地耳语:“去哪儿,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