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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停顿了一下,回答道,“是的,当然。”
海伦并不知道这件事情,但她不想承认自己的观察力不如她的丈夫。她只得说道:
“感谢上帝!”他喊道。“你看,上帝还是仁慈的。”他情绪激动地继续说,“在见过的所有人中,我最希望你能喜欢我。”
“赫斯特和休伊特,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都长满了痘,”他回答道。“你知道吗?他建议她读一读吉本。”
“那五位哲学家呢?”海伦一边熟练地刺绣,一边笑着问道。“我想听你讲讲他们。””
“噢,赫斯特,”海伦说。
赫斯特本来不太想提及他们,但当他想到他们的时候,却惊奇地发现自己变得平静与坚强了。远在世界的另一边,在烟雾弥漫的房间与灰白的中世纪宫廷中,任何人都可以与引人注目的他们放松地、毫无顾忌地聊天;他们极其善于察言观色。他们给予了他任何女人,即便是海伦,也不能给予的东西。在聊了一会儿他们的思想后,他开始向安布罗斯太太讲述自己的情况。他到底应该待在剑桥还是去当律师呢?他的想法一天一变,拿不定主意。海伦专注地听着。最后,没有任何铺垫,她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年轻绅士不会毫无目的地对年轻女子的教育感兴趣,”他说。
“离开剑桥去当律师吧!”她说。他追问她这么说的理由。
“蕾切尔——你应该对蕾切尔留点儿神,”他意味深长地说。海伦一边继续梳着她的头发,一边看着他。他的观察总是很准确。
“我觉得你更享受伦敦的生活,”她说。这似乎并不是一个很有说服力的理由,但在她看来,这个理由就足够充分了。她望着身处盛开的木兰花前的他。这景象看起来有些奇怪。或许是因为那些像上了厚厚一层蜡似的花朵是如此光滑,带来一种无以名状的感觉,而且他的脸庞——他把帽子甩到了一边,露出一头乱蓬蓬的头发,把眼镜拿在了手上,因此可以看到他鼻子两侧的红色压痕——显得那样忧心忡忡与喋喋不休。那是一棵美丽的木兰花树,树冠十分茂盛。她坐在那里聊天的时候,一直都在观察那斑驳的树影、树叶的形状,以及那些点缀在绿色枝叶中巨大的白色花朵。她一直有意无意地望着那里,仿佛这棵木兰花树也成为了他们谈话中的一部分。她放下了手中的针线,开始在花园里走来走去,赫斯特也站了起来,陪在她身边。他的内心相当不安与焦虑,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想法。然而,他们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你刚才在说什么?”在一段第三人无法理解的交谈后,海伦突然问道。
太阳开始西沉,山峦也随之变化了起来,仿佛它们失去了尘世间的物质,而仅仅是由浓郁的蓝色薄雾构成的。那又长又薄的晚霞,边缘如同鸵鸟羽毛般卷曲,呈现出火烈鸟一般的红色,高低错落地散布在天空中。镇子上的屋顶都显得比平时更加低矮;屋顶间的松柏看起来漆黑一片,而屋顶本身呈现出棕色和白色。与往日的傍晚一样,可以清楚地听到从下面传来的每一声叫喊或钟鸣。
“唉,里德利,我现在开始怀疑了,”她叹了口气,弯下腰,把头低到他的眼前,以便他做出判断,但他却只在她的头发分界线上轻轻地吻了一下。接着这对夫妇一边漫不经心地喃喃低语,一边在房间中走来走去。
圣约翰突然停住了。
“你没有一根白头发!”他大声地说。
“那好吧,你一定得对你的话负责,”他说。“我下定决心了;我要去做律师。”
“那你告诉我这根是白头发吗?”她说着把那根头发放到了他的手上。
他的语气十分严肃,情绪有些激动;经过了几秒钟的停顿,海伦的思绪被这些话召唤了回来。
“你经常说我什么都注意不到,”他说。
“我确信你的选择是正确的,”她温和地说,握了握他伸出来的手。“你将会成为一个伟大的人,我敢肯定。”
“这根到底是白色的,还是棕色的?”她一边这样喃喃自语,一边检查着棕色头发中一根光泽似乎不同的头发。她把它拔出来,放到了梳妆台上。这会儿她正在审视自己的外貌,或者不如说是在欣赏自己的长相。她站在离镜子稍远一些的地方,带着无比骄傲与忧郁的神情望着镜子中的自己。这时她的丈夫出现在了门口,衣装不整,半边脸上盖着一条毛巾。
随后,似乎是为了让他看到眼前的这片景色,她用手绕了一个巨大的圆圈。这个圆圈从海面开始,越过镇子上的屋顶,穿越群山的山峰,超越河流与平原,然后又一次穿越群山的山峰继续前进,直到指向了别墅、花园、木兰树,以及赫斯特和她自己站在一起的身影,最后在她的身旁停了下来。
无论牵引人们在午夜宾馆邂逅的那条纽带是多么脆弱与模糊,比起联结长辈们的那种一日夫妻白头到老的纽带来说,至少还有一个优点:尽管它可能十分脆弱,但却是生动而真实的。由于双方都掌握着结束这段感情的主动权,因而只有彼此双方的真情实意才能令感情继续下去。当两个人结婚多年后,他们似乎变得无法察觉到彼此身体的存在,因此他们就如独处时一样,会大声说出一些并没有期望得到回复的话语。总的来说,他们就好像是在享受独居的种种舒适而又无需忍受独居的孤独感。里德利与海伦的共同生活就已经到达了这一阶段。他们两个常常需要努力地回想某件事情究竟是已经说过还是仅仅是想过,究竟是已经分享给对方还是仅仅停留在个人的梦境之中。在一个两三天后的午后四点钟,安布罗斯太太正站着梳理她的秀发,而她的丈夫身处向她敞开房门的更衣室之中。间或,透过水流的哗哗声——他正在洗脸——几句感叹之词传入了她的耳中,“就这样年复一年;我希望,我希望,我希望我可以结束这一切,”但她并没有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