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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孩子的话,我也会这样对待他们的,”弗拉辛太太说道。
拥我入怀之人,无论你的身份,.
每一个词语都清晰准确地传入了特伦斯的耳中;但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在对谁说,他们又是谁呢?这些了不起的人真的漂浮在云端世界吗?现在他们喝完了茶,站起身靠在船头。正指日落时分,河水被映照为一片暗淡的深红色。河道又变宽了,他们经过了溪流中央的一座深色楔子般的小岛。两只白色的大鸟如同踩着高跷一样站在那里,周身沐浴在红色的夕阳下。小岛的沙滩毫无人迹,只散落着几个鸟爪印。河岸上的树枝看上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盘根错节,而绿叶闪着金光,耀眼夺目。赫斯特倚在船头,开口说了起来。
当他们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船只已经沿着河流行进了一大段;此刻在他们的右侧是一段点缀着树木的高高的黄色沙岸,左侧是一片沼泽地,长着高高的芦苇和竹子,栖息在顶端的鲜艳的绿色和黄色鸟儿在微微晃动着。这是一个炎热而寂静的早晨。早餐后大家把椅子拉到一起,摆成一个不规则的半圆,纷纷在船头坐了下来。头顶的遮阳棚阻挡着阳光对他们的炙烤,船只行进带来的微风轻柔地吹拂着他们。弗拉辛太太已经开始在她的油画布上描描画画了,每隔一会儿头部就会猛然一动,就如同一只正在兴奋啄食的鸟儿。其他人在膝头摊开了书籍、报纸或刺绣作品,一会儿低头忙忙手中的事情,一会儿抬头望望眼前的风景。休伊特一度大声朗读起了一首诗歌,但是满目移动的物体完全淹没了他的声音,他只好停了下来。没有人再开口说话。他们的小船在树荫下向前穿行。一会儿可以看到一群红色的小鸟在左侧的小岛上觅食,一会儿又能看到一只蓝绿色的鹦鹉鸣叫着在树木间飞行。他们一路航行着,眼前的风景越发原始。树木与灌木丛似乎正在靠近地面的地方为争夺地盘进行着殊死搏斗;而其中高耸着几棵鹤立鸡群的参天大树,绿色的伞状树冠在上空轻轻地颤动着。休伊特又低头看起了书。这清晨就如同昨夜般宁静,但因为有了阳光的明亮照耀,他可以看见蕾切尔的身影,聆听她的声音,靠近她的身体。他感觉自己仿佛正在等待着什么,就好像他在某种程度上是处于静止状态的,任凭声音、人们的身体、飞鸟等万物略过他的身旁或聚拢在他的周围。只有蕾切尔与他一样,也在等待着什么。他时不时向她瞥上一眼,好像必须让她知道他们俩正在共同等待着什么,共同束手无策地携手并肩。他再一次低头读起了书:
“你不觉得这场景让人感觉非常怪异吗?”他抱怨道。“这些树木使人神经紧张——一切都那么疯狂。上帝无疑也疯了。一个心智健全的人怎么能想象得出这样的荒野呢?怎么能与猿猴和短尾鳄一同栖息在这里呢?如果我住在这里的话一定会发疯——彻底疯了。”
很快,威尔弗里德·弗拉辛睡着了,赫斯特也睡着了。只有休伊特独自躺着凝视天空。船只平缓的移动与不断从眼前略过的黑影令他无法思考。一想到蕾切尔距他如此之近,他就无法安然入睡。此刻的她近在咫尺,就睡在几步之遥的小船另一端,这令他无法再为她牵肠挂肚,就如同当与她比肩而立、贴头相依时,他就无法再凝视她一样。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艘小船与他的处境相同,即使他起身掌舵也无法改变它的航向,因此他再怎么用尽全力与自己那股无法抗拒的感情力量进行抗争也都是无济于事的。随着船只在光滑的水面上平稳滑行,他远离了自己的一切过往,穿越障碍,越过界标,滑入了一片未知的水域。在万籁俱寂中,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昏沉状态包裹着,他躺在甲板上望着映衬天空的树梢那些细微的差别,有的弯成拱形,有的松弛下垂,有的茂盛高昂,直到眼前的这幅景象变为了他那躺在一片巨大的树荫下抬头望着天空的梦境。
特伦斯刚要回答他,安布罗斯太太抢先开了口。她让他看看这景色是如何构成的——看看那令人惊叹的色彩,看看树木的形状。她似乎正在保护特伦斯不被他人靠近。
男士们则吸了不少烟,把仍在燃烧的烟头丢进河中,望了一会儿他们下方泛起涟漪的黑暗水面,随后也脱掉了衣服,在小船的另一端躺了下来。他们非常疲惫,彼此间被浓浓的夜色阻隔着。船上那盏灯笼发出的光线只能照亮一些绳索、几块甲板以及小船的扶栏,除此以外的事物都被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着。他们的脸庞和那些河边聚集的树木都漆黑一片。
“是的,”弗拉辛先生说道。“在我看来,”他继续说道,“赫斯特提出的人迹罕至的问题恰恰是关键。你必须得承认,赫斯特,一座小小的意大利城镇就会使整片风景变得庸俗不堪,也会大大削减这广袤无垠的感觉——宏伟壮观的感觉。”他把双手滑向森林的方向,停了一会儿,望着那片此刻正在逐渐陷入寂静的绿色团块。“我承认,这景色使我们显得十分渺小——是我们,而不是他们。”他说着朝旁边一个正俯身向河里吐痰的水手点了点头。“我想,这就是我妻子所感受到的,农民本质上的优越性——”弗拉辛先生还在继续说着,试图说服圣约翰。在谈话声的掩护下,特伦斯把蕾切尔拉到了一旁,装模作样地指着一根半落入水中的巨大的扭曲树干。他不惜任何代价地希望可以靠近她,但却发现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弗拉辛先生的话语不断传入他们的耳中,一会儿是关于他妻子的,一会儿是关于艺术的,一会儿又是关于国家未来的。这些毫无意义的词句在空中高高飘荡着。由于气温下降,他开始与赫斯特在甲板上踱起步来。当他们经过的时候,一些支离破碎的词句清晰地飘了过来——艺术,情感,真理,现实。
当他们全部登上了甲板后,才发现这是一艘非常小的船。它在他们的脚下轻轻地颤动了几分钟,然后沿着水面平稳地驶了出去。他们似乎正在潜入暗夜的中心,树丛严密地阻隔着他们前进的路线,耳边充满了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通常来说,巨大的黑暗使人们说话的声音显得渺小又微弱,也就使人们丧失了彼此交流的欲望。在甲板上绕了三四圈以后,他们聚拢在一起,打着长长的哈欠,一同望着岸边的一个幽暗角落。伴着一种被气氛所压抑着的、富有节奏的喃喃低语,弗拉辛太太开始思考他们可以在哪里入睡。他们既不能睡在底舱,也不能睡在满是油味的脏乱角落,同样也不能睡在甲板上,还不能睡在——她想着这些,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正如海伦之前所预料到的那样,尽管已经处于昏昏欲睡的状态,也几乎无法看清彼此,他们却依然面临着更衣的问题。在圣约翰的帮助下,她撑起一张天篷,说服了弗拉辛太太到这后面更衣。除非她碰巧将自己隐藏了四十五年的某些部位毫无遮蔽的展示在人们眼前,否则没有人会注意这里。床垫已经铺开,毯子也已经准备好。三位女士靠着彼此躺在了柔和的户外。
“这是现实,还是梦境?”当他们经过的时候,蕾切尔小声地问道。
这支由六个英国人组成的队伍一大早就从圣玛丽娜出发,驱车二十英里后又骑马前行了八英里,最终在夜幕降临之时到达了河边。他们——弗拉辛先生和弗拉辛太太,海伦·安布罗斯,蕾切尔,特伦斯和圣约翰,骑着马在林间穿行。那些疲惫的小马不自觉地停了下来,于是这些英国人下了马。弗拉辛太太兴高采烈地大步奔向河岸。这是漫长而又炎热的一天,但她却享受着行进的速度与清新的空气;她终于远离了她憎恨的宾馆,并且找到了合她心意的同伴。河流在黑暗中打着漩流淌而过,他们的耳边充满了水流的奔腾声,只能看清光滑流动的水面。他们站在巨大树干间的一片空地上。稍远处,有一盏轻微晃动的绿色小灯,在为他们指明即将上船的位置。
“这是现实,是现实,”他回答道。
自伊丽莎白时代以来,这条河流一直都人迹罕至,因此至今都还保留着那个时代的景色。与两岸间奔腾的水流,恣意生长的绿色灌木丛以及由瘦弱的小树苗孑然长成的参天大树所经历的时光相比,伊丽莎白时代至今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这波浪一般起伏的绿色景致经历了一个又一个世纪,从未改变,仅仅是随着日出日落、云卷云舒的景色稍显不同。那两岸间奔流的河水永不停歇,时而冲刷泥土,时而带走树枝。而在世界上的其他地方,一座又一座的废墟被建为了城镇,城镇间的居民变得越发各有千秋,不尽相同。在他们几周前举办野餐的那座山顶可以望见这条河流的一段。当苏珊与亚瑟互相亲吻时,当特伦斯与蕾切尔坐着谈论里士满时,当伊芙琳与佩罗特漫步而行、想象自己是前来开拓殖民地的伟大将领时,他们都已经看到了这段河流。从他们所处的位置望去,一条宽广的蓝色河流穿越过沙地,汇入了大海,而大片的绿色树冠向远处无限延伸,直到与水域融为一体消失在了视线的尽头。在距离河岸二十英里左右的范围内,还散落着一些房屋;随着范围的扩大,房屋逐渐被棚屋所替代,最终房屋与棚屋都消失了,仅仅剩下树木与杂草,只有猎人、探险家和商人穿行其中进行行军或航海活动,并无安居之处。
随着微风渐凉,此时人们都开始起身活动身体。当大家又开始在毯子和大衣下准备就寝的时候,特伦斯和蕾切尔躺在了两个方向相反的角落,无法相互讲话。然而当夜幕降临之时,其他词句似乎也如同纸张燃烧的灰烬一般,在蜷缩一团后消失殆尽,只留下他们沉默无言地空坐在世界之底。那心花怒放的感觉似昙花一现,他们现在又都重归平和安宁了。
当弗拉辛先生和安布罗斯太太详细地考虑出游活动时,他们发现这次行动既不危险也不困难,甚至算得上是稀松平常。每年这个季节,英国人都会聚在一起,顺着河流溯流而上一小截,登陆后游览一下村庄,从当地人手中买上一大堆东西,之后就踏上回程。在这过程中,无论是心灵还是身体,都不会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在确认有六个人希望参与这次出游后,他们很快就安排起了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