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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小船渐渐靠向汽船,老人摇起了桨,指着上方再次开口道,全世界的船在起航的那天都会升起这面旗。在两位乘客的心里,那面蓝色的旗子看上去是个邪恶的象征,正预示着不详,尽管如此,他们还是站起身,收拾好东西,登上了甲板。

“我们会竭尽所能让你过得舒舒服服的。还有里德利。能招待他我们深感荣幸。佩珀需要一个来驳斥他的人——反正我是不敢。你发觉这孩子长大了,是吧?成了个大姑娘了,嗯?”

在十分暗淡的暮色中,他们能够看见一道道缆索,一根根桅杆,还有鼓起的深色棋子在风中飘扬着。

他依然握着海伦的手,又将手臂环上了蕾切尔的肩,这个姿势把他们凑得极近,让人不舒服,可是海伦忍着不去看他们。

“现在他们都愿意从桥上过河了。”他指着塔桥怪物般的巨大轮廓说道。海伦悲伤地看着他,是他用河水把她与她的孩子隔开的。她悲伤地望着逐渐靠近的那艘大船;她停靠在河的中流,他们几乎看不见她的名字——尤弗罗西尼。

“你觉得她会符合我们的期望吧?”他问。

泛着混浊黄光的河水汹涌地奔流着。笨重的驳船靠着拖船的牵引迅速地漂浮而下。警察的小艇飞快地经过了所有船只。风顺着水流吹动。他们乘坐着没有顶棚的手摇小船,上下起伏地沿着繁忙的航道一路颠簸。划到中游时,老人将手搁在了船桨上,汹涌的河水冲刷着船桨,他说起了他一度载过许多人渡河的往事,而如今乘客却寥寥无几。他仿佛忆起了当年停泊在湍急的水波之上的小船曾载着一双双纤足,把人们送到罗瑟希德的草坪上。

“噢,会啊。”海伦说。

这时马车停了下来,因为它现在有可能会像枚蛋壳一样被碾碎。宽阔的堤岸曾经容得下大炮和骑兵中队通过,如今却缩成了一条卵石小道,弥漫着麦芽和油脂的气味,还被运货马车堵得水泄不通。正当安布罗斯先生读着墙上布告出发去苏格兰的船次时刻表时,安布罗斯太太在一旁尽可能地找寻信息。他们身处的这个世界充斥着满载麻布袋的运货马车,两人的身形几乎完全地没入了黄色的薄雾之中,没有人来帮忙,也没有人留意他们。奇迹出现了,有一位老人走向他们,猜到了他们的意图,提出要用他那艘停靠在楼梯洞下的小船把他们摇到大船那儿去。他们带着几丝犹豫,还是相信了他。他们在小船上坐好,没多久就来到了波涛起伏的河面上。伦敦收缩成了两道布满楼房的直线,方正的楼宇和椭圆形的建筑排成行,如同孩子用积木搭出的大道。

“因为我们对她有很高的期许,”他继续说,捏了把他女儿的胳膊又放开了她。“不过现在该说说你了。”他们并排坐在了一张小沙发上。“你有好好与孩子们道别吗?他们该上学了吧,我想。他们像你还是像安布罗斯?他们肩上的小脑袋我看肯定很灵光吧?”

想到她可怜的孩子,悲惨的穷人,还有这雨,她的心神就如同一道伤口赤条条地晾在空气中。

说到这个,海伦立刻前所未有地显出了容光焕发的一面,说道,她儿子六岁了,女儿十岁了。每个人都说儿子像她,女儿像里德利。至于头脑嘛,他们都是机灵鬼,她想。她还稍微讲了一个关于她儿子的小故事——就在大人跑开的没一会儿功夫里,他抓了一块黄油,带着它一路跑过房间,把它放进了火里——就为了找乐子,她能够理解这种感受。

“上帝啊,这是多么的惨淡啊!”她的丈夫嘟囔着。“可怜的人啊!”

“可你得让这个小鬼知道不该玩这种把戏,嗯?”

她看到这一路上再没有其他的汉瑟姆马车从身边经过了,有的只是大篷车和送货的四轮马车。在她眼里看到的成百上千的男男女女里,没有一位绅士或淑女。安布罗斯太太这才明白,贫穷终究是件寻常事,这座伦敦城里更是有着数不清的穷人。这个发现令她震惊,她又想到自己这一辈子都在皮卡迪利广场终日打转,便在经过伦敦郡议会建造的夜校大楼的时候长舒了一口气。

“和一个六岁的孩子说吗?我觉得这没有关系啊。”

沿着相同的街道,稳稳的马车一路小跑,不久就带他们离开了西区,驶进了伦敦。这儿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制造基地,人们就在这里一门心思地造些什么东西。就好像灯火通明的西区,电灯打得一片金黄的巨大玻璃橱窗,精心修建的房屋,还有生气勃勃地在人行道上奔走的渺小人影,或是在街上穿梭的汽车,都不过是一件件制造品。在她眼中,这间巨型工厂制造出的成品是如此微小;不知怎的,在她看来,这一切就如同挂在一件黑色大氅边缘的一道小小的金色流苏。

“我是个老派的父亲。”

安布罗斯太太不得不高声叫道,因为那时他已经走远了。

“胡说,威洛比。蕾切尔知道得更清楚。”

“里德利,我们坐车好吗?坐车好吗,里德利?”

毫无疑问,威洛比想要他女儿赞扬他几句,可是她并没有。她的眼睛毫无波澜,手指依然拨弄着那块鱼化石,她正在神游天外。长辈们继续探讨着如何能令里德利更觉得舒服的安排——给他设了张桌子,抬头就能看见海,远离锅炉,同时也把他与来往的游客隔绝开来。他打包了所有的书,除非他把这次远航当作假期,不然他就完全没有假期了。因为出于经验海伦就知道,自出发去圣玛丽娜的那一刻,他就会整日埋首工作。他的箱子,海伦说,全都装满了书。

蒙蒙细雨让她的心情更阴沉了。干着古怪行当的大篷车顶着同样古怪的名字——斯普鲁尔斯,锯末制造商;格拉布,每张废纸都让人称心如意——简直就是个糟糕的笑话。奔放的爱侣们躲在同一件斗篷下面纵情肆欲,在她眼里真是有伤风化。讲话总是很中听的卖花女们本是安定地聚在一块儿,现在倒成了浑身湿透的老太婆。那些红色、黄色还有蓝色的花朵都挤在了一道,失去了光彩。不仅如此,她的丈夫迈着大步,步伐迅速带有节奏,还时不时甩起空着的那只手,不是像维京人就是像中了弹的纳尔逊,这时几只海鸥改变了他的调子。

“交给我!——交给我!”威洛比说,显然他打算做的要比海伦向他要求的还要多。不过这时传来了里德利与佩珀在门口动作的声音。

走路将她已经稳定下来的情绪打破了。与其说疾驰而过的汽车是地球上的物件,它们更像是月亮上的蜘蛛。轰鸣的运货马车,丁零当啷的汉瑟姆马车,还有小巧的黑色四轮马车,让她思索起她生活的这个世界来。就在那些尖塔上方的某个地方,炊烟从一座尖尖的小山丘中升腾而起,在那里她的孩子现在正呼唤着她,可得到的也只有几句宽慰。正是这些乱哄哄的街道,广场还有公共建筑拆散了他们。此刻她只有一种感受,这座伦敦城中令她欢喜的事物寥寥无几。尽管她生命中的四十年里有三十年是在一条街上度过的,她很会解读她身边的过路人:有在这个点互相登门拜访的富人;也有坚守岗位径直冲向办公室的工作者;还有闷闷不乐,势必做出些坏事的穷人。虽然还有几丝阳光穿透薄雾,可是衣衫褴褛的老头老太已经在长椅上打起了瞌睡,头沉沉地点着。当一个人不再去注意那遮盖万物的美丽外皮时,眼中所剩的也只有下面的森森白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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