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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金军也没好哪里去。
金军虽然是内线作战,人力理论上更是无穷无尽,而且也不顾民夫死活,但是有些东西不是说不受限制就会没有问题的。
比如宋军在赵官家的一再要求下,先后将护耳、手套,甚至口罩纳入了军需,此次备战,更是军需储备之一,跟军粮一样,全都是赵官家亲自去检查过的,而且这玩意相比较于其他军械甲胄什么的,成本又不高,基本上是以百万计的,人人都有的那种,岳飞这里当然也有储备。
而金军呢?金军上下虽然早就经过正常的民间流通知晓此事,也事实上在军中开始配发,甚至金国用毛皮做的护耳和手套是公认的比大宋的麻布制品更有效……可金军却没有那个统一成百万规模储备的意识。
之前还不显,现在寒流一至,有没有那点东西就是个大问题了,而他们虽然在燕京空有金银无数,在真定府空有无数军械甲胄储备,甚至在真定就存了大量用来御寒的毛皮,却一时间不能变出来成型的大规模手套和护耳。
少部分储存,只能满足战兵,甚至战兵也不能全乎。
总之,就是类似的小事情,被动迎战的金军这里,因为这里一点小东西,那里一点小东西,军队的战斗力开始迅速出现分化。
精锐和战卒都可以勉强保持战斗力,但下层的辅兵与签军却陷入到了艰难之中……但如此规模的战事,早已经超出原来所有人的认知,辅兵和签军不知不觉中早已经成为战事的必要组成部分,后者无法发挥有效发挥效力的时候,战事也是要受到影响的。
最直观的表现在河道战线上,无论金军怎么努力,这些辅兵和签军都不能起到有效的消耗作用,往往一场攻势的准备工作就要消耗大半天,而如果这些签军和辅兵不能起到有效消耗作用,谁舍得将战兵再次大规模投入到宋军那满是冰溜子的防线上去呢?
所以,寒流抵达后,金军惊惶发现,虽然士气渐渐恢复,可自家组织起大规模攻势的速度和能力却愈发艰难。
腊月廿六日,赵官家开始在太原城西旁截断汾水河道的那一天,金军第二次大规模进攻虽然没有出王伯龙那种严重挫败,可也并不出意外的被宋军咬牙撑住了。
不过,从大局来说,这个结果似乎反而使宋军处于了一种更危险和尴尬的地步,也使得宋军高层陷入到了某种不安之中。
“岳元帅。”
腊月二十九的深夜时分,黑着脸的胡寅出现在了岳飞的帐中,然后直接在火盆旁伸出了几乎已经冻僵的手,并言语直接。“我有话说。”
岳飞不敢怠慢,即刻起身恭敬行礼,然后示意左右侍从、幕僚一起离开。
几人一走,胡寅当即开口:“我听说,金国在南边开始同时截断两侧黄河河道,是也不是?”
“是。”岳飞没有任何隐瞒的意思。“好让胡尚书知道,金军是大前日进攻受挫的,大约昨日开始,便直接更改了计划,在南面集中了大量民夫,尝试以挖通黄河北道东岔与黄河东道西岔的法子,截断咱们身侧的两个河道……因为规模巨大,斥候也是今日一早才弄清楚对方意图,然后回报过来。”
“你觉得如何?”胡寅没有质问对方为何没及时告诉自己,而是直接追问不及。
“不好说。”岳飞难得喟然。“我本是河北人,晓得本地水文……单说截断是没问题的,关键是此举耗费巨大,眼下已经快过年,不知道能不能来得及……若是化冻前他们能完成,便是他们能成,否则工程未完,河道已经开化,那便是自寻死路。”
“所以,这便是要将成败交给金人的意思了?”胡寅冷冷相对。
“单以此事而论,确系如此。”岳飞坦诚以告。
“这也是我找你的意思。”胡寅放下烤火的双手,认真以对。“若是金军能成,咱们后勤便要断绝,须做长久打算……自明日起,咱们再改一改粮食配给……如何?”
“胡尚书。”岳飞向前几步,眯着眼睛,压低声音,稍带喘息。“胡尚书,我说句实在话……我觉得你想岔了,甚至想反了。”
胡寅微微一怔。
而岳飞也迅速做出了解释:“首先,金人受挫之后行此举,表面上是为了截断咱们后勤,说不得也确实存了这点意思,但考虑到时日,其实九成都是来不及的……十之八九是另有其意。”
胡寅先是茫然,但忽然间直接警醒,愕然去看身前的大小眼将军,继而缓缓相对:“你是说……他们本意更多是想毁掉黄河堤坝,待春日后水漫河北……使咱们不能妥当进军?可河北又如何,他们不要了吗?”
“这便是不顾一切了。”岳飞叹气道。“若不能阻我等与官家两线进军,河北便是宋地,他们有何顾忌?”
胡寅一时不能言语……别说此战若败,河北不再是金国了,说句难听点的,三易回河那破事,不是大宋朝控制着河北时都能干出来的吗?
此时去谴责金人,反而可笑。
而且此事真的是无法防备……除非化冰前便轰走对方,再及时把大堤给堵上。但那也只是救得了一时……四五个河道,一直延伸到燕云,随处可挖,除非从明日起一直压着对方,让对方喘不过气起来,否则想想都头皮发麻。
一念至此,胡寅几乎心中冰凉。
“还有呢?”半晌之后,胡明仲才回过神来,强压着心中不安咬牙追问。“元帅说首先,自然有其后吧?”
“其后……”岳飞就在胡明仲跟前盯着对方认真言道。“越是如此,越不能为长远打算,而是应该放开配给,让士卒、民夫力气充足起来,以攻代守,将力量牵制过来,甚至用攻势吓到他们!”
胡寅稍作思索,立即醒悟:“猛攻元城?”
“元城被围四五十日,也被攻了四五十日,之前王伯龙一战中高景山更是将城中近半精锐遣出,早已经摇摇欲坠。”事到如今,岳飞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若要破城,我早就破了,之所以不破,不过是为两件事……一则为河东牵扯金军主力,二则,却是与官家有约尽可能明日与官家一起尝试破城!”
“明日?”胡寅恍惚以对。
“明日。”岳飞平静拱手。“只因为金军昨日才动手尝试挖河堤,不差今日这一日,才没有跟胡尚书多言。”
胡寅沉默片刻,再度追问:“官家明日尝试破什么城?”
岳飞难得失笑:“胡公以为呢?”
胡寅微微摇头,一时难以置信。
夜已经过半,太原城外,雪早已经停下,金国宿将完颜折合全副披挂来到了太原城南的关城城楼上以眺望宋军大营,却因为眼前的奇异景象久久没有言语。
原来,寒冬时节,深更半夜,雪刚刚停下不久,宋军大营那里忽然变得雾气蒸腾起来,跟周围白茫茫雪地与黑漆漆夜空形成了鲜明对比。
“万户……”负责南面关城的亲信猛安忍不住上前多嘴。“应该是宋军人太多了,也可能是吴玠今日引军过来,又要过年,军中放开吃喝,宴饮无度。”
“那个赵宋官家不是宴饮无度的人。”完颜折合看着前方怪异的雾气,言语清冷。“就是人太多了,南面本就是主营,今日又来了两万人,还刚刚下过雪……呼息成云,吞吐成雾。”
“不错,必然如此。”这猛安重重颔首,继而小心询问。“那要不要末将趁机劫营?”
“不用。”完颜折合毫不犹豫的摇了下头。“城防没有危机,城下也都是宋军名将、宿将,没必要轻易抛撒兵力……不过,我确实有等对方疲敝,或者不得已时去劫营的准备,但却准备亲自领兵去劫永利监的意思。”
“不错,若是劫营,正该去劫他们后营。”下属猛安一时恍然,然后却又失笑。“不过,说不得做此事的会是都统他们,又或是撒离喝将军?”
完颜折合看了看对方,认真相对:“撒离喝不会来了,都统也只是五五之数。”
这猛安面色突变。
“我不想瞒你。”折合继续认真以对。“撒离喝若有劫营的勇气和能耐,便不该放任赵宋官家来的这么快,更不该让吴玠来的那么快……而既让宋军来的那么快,撒离喝那厮便已经废掉了,根本没了指望。”言至此处,折合依然面色不变。“至于都统那里……我亲眼看过都统给我画的大名府形势图,那边要么聚歼宋军于城下,然后下东京转河洛;要么就是一筹莫展,被拴在大名府……但不管是哪一种,咱们都得靠自己来撑下去。”
“不错,既是守城,本该自己来撑。”猛安勉力笑对。“这城宋人能守两百日,咱们还不能守一百日?一百日,都统早就转进东京了,宋军也该自己退了。”
完颜折合点了点头,依然严肃:“攻城守城本是宋人专长,咱们是野战为先……这太原城虽然坚固,可我真没准备守一百日,能守五十日便可……五十日前丢了城,是我折合负了都统,死而有憾,五十日后,那是都统负了我,我折合死而无憾……这是一开始接受此任后,我直接说给都统的原话。”
旁边这猛安终于无奈撇嘴,再不说什么不错了……遇上这种将军,且不说什么五十日一百日,关键是说起话来都无趣到这种地步,让人如何能忍?
时间轻易流转,不过数个时辰,寒风凛冽之中,腊月三十便旋即到来,大名府元城下的巨大营盘中,一大早,岳飞便与胡寅、张荣一起召开军议,宣布了今日大举攻城的决议,随即胡寅以过年为由,宣布临时中止配给,放开后勤,赏赐储备的肉干、酒酿。
消息传出,虽知今日要攻城,却还是三军欢呼雷动。
而接下来,宋军不慌不忙,先是从容用了早餐,然后一面进行攻城准备,一面却又大起灶火,为攻城准备加餐。
和太原城下因为雪花融化带来的湿气蒸腾不同,干冷的元城城下,却只能因水蒸汽升腾翻耕成云,而隔着一条河道的金军见到河对岸炊烟、蒸汽不停,又闻得对面动静不断,便知晓宋军有动作,却也是匆匆重新汇集部队。
随即,兀术、拔离速引诸将登上了这几日在河西刚刚垒起的高大土山,遥遥观望局势,立即便意识到宋军今日要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