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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些高级军官面面相觑之余,却都没有什么过于意外的意思……他们前几日因为赵宋官家在河东突飞猛进的消息传来,然后仓促攻击不成,便决心截断河道,当时就晓得,宋军会做出反应。
而宋军最直接的反应,当然就是攻城。
唯独当日军议既然做了那个决断,其实大家也就心照不宣,有放弃高景山和元城的意思了。
只不过,这话注定不能说出口而已,尤其是军中还有一个杓合一个蒲速越的存在。
就这样,宋军的四字帅旗和金军的五色捧日帅旗各自飘扬在河道两侧的土山之上,双方主帅与皆对局势一目了然,除此之外,高景山应该也全副披挂登上了城墙,只是为了避免被认出和定点清除,没有打出旗号,也没有穿什么过于明显的装束罢了。
当然,宋军还多了个热气球,只是尚未临战,没有升起。
而就在这种状态下,宋军堂而皇之的准备好的各种攻城事宜,然后堂而皇之的在阵地上用了加餐,而城内金军也早早汇集在城墙后方,准备迎战。河西金军主力,更是在宋军发动正式攻击前,果断出击。
不过,这种出击,也毫无疑问的被宋军倚仗河堤工事给轻易压制了下来。
午后时分,随着宋军的那个热气球升起,战斗正式开始,砲车率先轰鸣,对着城墙上尚存的几个角楼和临时加盖的工事进行轰击,更多的砲石则直接落到了一些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城墙弱点处。随即,在砲车的掩护下,三面多方的宋军几乎同时出动,各种旗帜之下,铠甲与白刃的闪光宛如波光粼粼的浪花,无数持弓弩的宋军向前推进压制不停,而鹅车也纷纷启动,直趋城下。
所谓鹅车,乃是指有四个轮子,外蒙铁皮的攻城车,下面可以安装撞木,也可以不放撞木,直接护着人到城下薄弱处进行工事作业,比如挖坑道、掘墙,甚至直接只是在城下布置一个安全点,方便后续攻城罢了,算是攻城的基本配置。
转回眼前,当此情景,一身底层军官寻常札甲的高景山没有选择下城,而是在光秃秃的北面城墙上扶刀而立……自从将蒲速越送出去以后,他就脱了那套甲胄,也不再穿毛皮登城,而是一直如今日这般寻常甲胄立在第一线,以安定城中军心。
然而,砲石铺天盖地,鹅车直奔城下,但高景山的目光却始终游移不定……因为他还没找到今日宋军的主要攻城手段。
如果宋军要进行饱和式攻击,那一定是四更做饭,一大早开始攻城,而在天黑极早的冬日却一直拖到中午进行攻击,就一定是有一个核心的、主要的、重点的杀手锏。
但是砲车隆隆,却只是笼统攻击,并没有集中到某个方向针对某个薄弱的城墙,鹅车也是,每个城门前都有,几处被砸掉了工事的城墙前也有,却没有哪个城门或者具体某处城墙前准备了后备的鹅车,都是一艘而已……如北面这里,七八辆鹅车一起出动,几乎是平行朝着城下而来,根本没有纵深续接。
“之前四处侦听到的地道都有动静。”有军官登城来报。“城北这里东西两条都很明显。”
这让高景山愈发恍惚……金军他早早在城内掘了内壕,地道又有什么用?而如果这便是宋军的杀手锏,那说不得今日是可以撑过去的。
但是,当日那般果决和利索吃掉王伯龙的岳飞,当日那般狠厉直接移营城下的岳飞,会把指望放在地道上?
对方以为自己是傻子,不懂得掘内壕?
会不会是有内应?
心思百转之中,宋军鹅车已经逼近城墙,高景山来不及多想,回头下令,让部属上城防守,准备落石攻击……石头是很宝贵的,基本上全是宋军这些天陆续发射进来的,而宋军很诡诈,等到城头上的工事被磨平后,大部分弹丸就变成了打磨晒干的坚硬泥丸,这种弹丸对人的杀伤力依然很大,而且一旦落地就会炸开,不能被金军反过来使用。
而对上鹅车,泥丸也多半是没用的,还是要靠石头和勾索,更主要的是靠火药和油料进行焚烧。
“元帅,还是稍微用些力吧!”西面数里之外,虽然看不到具体细节,但依然能看得清宋军攻势大起的完颜兀术到底是没忍住,直接在凛冽寒风之中朝身侧拔离速低声进言商议。“有些事情,还是要给几位渤海万户交代的……再说了,城中必然还有储备,若是被岳飞忽然拿下,来不及焚烧,怕是对局势也不利的。”
拔离速一时沉默,半晌方才回头相顾一名大同来的万户,后者会意,摇头而去。
话说,导致金军终于改变了方略的,其实还真不是寒潮之下第二次总攻失利,或者说,导致了第二次总攻失利,本身就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身后斥候来报,宋军打通雀鼠谷后,忽然急袭向北,速度惊人。
仅仅从几个重镇被围前洒出信使的时间次序,以及太行山几个山口被堵住的时间次序来看,金军也意识到了,宋军主力,甚至包括赵宋官家,那个喜欢画押成沧州赵玖的人,已经直接抵达太原城下了。
这个消息,再加上这个行军速度与军队调度规模,委实给河北这边的金军高层带来了极大震动,尤其是河东路的几个万户,包括元帅拔离速,都迅速转变了立场,开始放弃了对元城的坚持。而一旦不成也可以趁势放开河水,阻挠岳飞部北上的那个截河计划,也是那个时候得到了拔离速支持的。
但是,正所谓所有人都更担心太原,少部分开始思考真定或者河间,也不是没有人依然牵挂元城……新任万户蒲速越倒也罢了,杓合的态度格外坚决,金军高层必须要考虑这个实权万户的态度。
金军在河道上陡然加强了攻势,这让宋军稍微措手不及,但这并不能耽搁城下的推进作用,终于,两个巨大的、完全跟元城城墙高度相匹配的攻城塔也启动了。
高景山稍微紧张了起来,注意力也更加集中在了这两个攻城塔上,不过好消息是,他明显能感觉到,此时太阳似乎已经开始渐渐偏西了。
这说明时间在流失,他只需要撑住便可以。
话说,如果讲大名府那边的高景山是绝望中的坚持的话,那么太原府这里的完颜折合此时就是心情怪异了,因为城南的赵宋官家似乎在举行一场宴会,并进行一场明显具有表演性质的列阵。
场面很大,宋军营前那刚刚夯土而成没两天的将台上,桌案铺展广阔,无数军官近臣幕僚分列而坐,而虽然看不清楚具体动作,但是午后阳光下,外加微微积雪反射,俨然视野清晰,关城上的完颜折合也分明能察觉正中间那个摆在龙纛下的几案后是有人的,几案上似乎也是摆放着许多东西。
其实,这时候举行宴会似乎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情,因为要过年了,城下举行宴会,进行列阵阅兵,然后大加赏赐,振奋军心,并以展示军力和物资对城内进行威吓。
这么一想的话,即便是昨晚还说赵官家不是临阵宴饮之人完颜折合也都觉得有些合理。
但他依然陷入到了一种不解、警惕、怀疑和错愕的复杂情绪里,而且眉头紧皱。
因为他还是不能接受那个打败了完颜娄室的赵宋官家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就在同一时刻,无数的宋军民夫们依然一如既往在城西汾水旁挖坑筑堤,而数十辆刚刚打造出来的鹅车也正在从东、北、南三面挺进,继续之前拔除鹿砦、破坏羊马墙的作业。
这种事情,在之前每天都在进行,按照进度来看,最少还得四五日才能彻底破坏,这还是他完颜折合隐忍不发城内砲车的前提之下。
而那个赵官家,就是在这么一种情况下,当众出来宴饮,然后宛如观看戏剧一般来看这些稀疏平常的东西。
与此同时,甚至数以万计的宋军甲士,都在营前将台两侧的雪地中列阵而坐,他们之前当着金军的面用过了饮食,此时披挂上了今日注定没有用处的全副甲胄,抱着同样今日注定没有用处的长枪、劲弩、大斧,宛如仪仗队一般在给中间龙纛下的人做姿态,并同样随那位官家骑去看那些辅兵、民夫做这般寻常之事。
但这有什么好看的?
便是有鹅车遮护,也免不了伤亡的……吃着喝着看自己的士卒去死,有什么意义吗?
龙纛下的那个人,真的是传闻中在后宫种了七八年桑树,发誓要灭掉金国,而且的确在十年间一步步从一个接近灭国的流亡之官家,依次立足南阳,夺回东京,继而击败娄室,殄灭西夏,已经成为几乎所有金国贵人头顶悬剑的赵宋官家?
真正的赵宋官家不会是直接去河北了吧?耶律马五投降了?
但即便如此,也该将军队带去吧?
这么多甲士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是做不了假的,那龙纛下的赵宋官家也必然是真的!
时间一点点过去,折合越来越错愕,越来越不安,以至于汗流浃背,但他环顾四周,宋军的砲车明明还没有建成,还在视野可及的工场中躺着,而且确实在组建中。
就连之前宋军在雀鼠谷中使用的小型砲车都不见踪影。
折合渐渐不安,城南大营前的将台上,赵官家身侧,除了几名言谈自若的帅臣外,几乎所有列席的臣僚军官早就不安起来了……这的确是一场宴会,酒肉俱全,所以他们更加不能接受赵官家会突然做出这种事情来,也更加有更多的猜想和警惕。
尤其是这位官家,从头到尾都没有用身前的鸡鸭鱼肉,只是拢手坐在那里,催促其他人吃东西,和帅臣交谈,似乎只是在等待什么一般。
而这种不安和警惕,随着灰头土脸的杨沂中折返,达到了一个顶点。
“官家有旨!”
押班邵成章上前一步,高声在龙纛下宣告。“今日年节宴饮到此结束,延安郡王韩世忠、中军都统李彦仙,及所有统制官各归本部待命!”
旨意既下,将台上那些全服甲胄的将官们纷纷起身,却又恍然意识到,所谓本部,其实大部分就在将台两侧的偌大空地上,便纷纷转向将台两侧,只是韩世忠和李彦仙一起往东而去,准备回城东与城北。
一时间,将台之上,只剩下些许近臣和依然平静用餐的吴玠、王彦、马扩三人……后面这三位绝对是知情人,到底位阶摆在那里。
因为随即,一直没开口的赵官家忽然直接上手,撕扯起了一只早已经凉透的鸭子,然后放肆啃食起来……当此局势,所有近臣俱皆骇然,唯独吴、王、马三人,只是一怔而已,并没有太大反应。
当然,城下诸多将官离开将台,韩世忠和李彦仙带着自己的大纛转回各自负责方向的骚动,也让城南关城上的完颜折合愈发警惕起来,他同样敏锐的意识到什么东西要来了,所以注意力更加集中,并开始犹豫,要不要提前发动砲车,驱逐城南的这些鹅车,以绝后患。
“回禀都统!城西地道声响已经停下!”
“都统,城南攻势渐缓!”
“都统,此面两处地道声响也已经停下,应该是察觉到了内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