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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炅道:“自然是把钱先还他,再正理开导。撤了状纸,再与那早点摊子的老板好言商议,最好双方各退一步,才是邻里亲睦一团和气。你不用多管,我自有道理。”说着袖了钱一径去了。
苟天玉被他闪在当地,半句话说不出,浑身抖了好一阵子方才缓过劲来,拖着脚步出了常家门,一边走一边寻思,越想越气,脚下也越走越快。不想走到巷口,斜地里刚巧一辆骡拉的板车过来,他闷着头不看见,一头直撞上去,吓得赶车的小子连勒缰绳带吆喝,到底袖子下面挂破一截。那小子方勒住了骡子,忍不住破口大骂:“个瞎了眼的!走路不看道,地上有狗屙的金屎捡?”
这苟天玉原本气就不顺,偏那小子言语正犯了他忌讳,心头火倏地直窜上脑门,一把揪了他领口,连拽带骂:“嘴里爬蛆的玩意儿,你算什么东西,跟爷呛声!再多一句话招我动手,大耳刮子把你牙打下十七八颗来!”正待动手,这边车上早跳下一个人来,搭了他肩膀,嘴里叫到:“天玉兄弟且慢动手!是我,是我。”苟天玉一听语音,正是耳熟,再抬眼一看,果然是紧邻的街坊、同住在兴隆巷的章士恭。这章士恭正是章家的旁支,自己家里行三,其高祖是文昭公从兄之子,如今虽出了五服,却因年轻干练,其母又是章魁之妻尹氏的庶出侄女,故而颇得二房看顾,现领着一份田庄上日常运输的差事,这日正是从城北小丰庄回来。苟天玉见了是他,连忙松手。章士恭这边跳下车来,先骂赶车小子:“素日里怎么教你的?还不滚去那厢井台边子上打水洗嘴巴,再来给天玉相公赔罪!”然后搀了苟天玉,笑道:“天玉兄弟哪里来?这向少见,少见。亏得有缘,今天便让我做个东,且吃一杯酒再家去。”拉着就往旁边一家酒肆坐了,先叫上一壶酒,随意配猪舌鸭肝几个小菜,又让苟天玉把外面衣服脱下来,拿十来个钱给酒肆娘子替他缝补。少时酒菜具备,章士恭再三与苟天玉让酒。苟天玉原本气恼,他一番动作下来却是早消了,这才觉察肚中饥饿,也不多推辞,连吃了几箸东西,又喝了几盅酒方暂歇一歇。
章士恭遂问先前怎么回事。他不提还好,一提,又是一肚子窝火。于是气呼呼说了,末了道:“我原是好意。他不领就罢了,反说了我一通去。又还给赵家钱,倒落得我两头不是人。”
章士恭道:“这常相公也太迂。你与他解困,送他钱财,又不是偷来抢来。赵寡妇要打官司,你帮她写状纸,她拿钱谢你,原是最正经的路数。常寿昆只该接了,偏他不接,还说这些没意思的话,也太戳别人的心。”
苟天玉叹气道:“到底他是正经读书讲学的秀才君子,比不得我这没规矩忌讳的破落户。其实我也佩服他道理风骨,只是风骨换不得饭吃。先不说下个月的乡试,就是三年一科今岁不去,如今他家这境况,老的小的一起病,一家子饭都要吃不起,不先紧着眼前的难关,真要空熬出个好歹来,岂不是白瞎了这读书的材料?只是闹了今天的事,我也再没脸上他家的门。”
章士恭听了,点头赞道:“好个天玉兄弟,果然是明理的好汉,真义气朋友。”低头想了一想,道:“你既告诉我,我有个主意。常相公这边,天玉兄弟就先撂开手,只管把事情交给我,我来料理。到底常相公是我们南塾的塾师,但使还有姓章的在,总不能让自家学里的先生难死。”
苟天玉既听这样说,知道他原是第一等豪爽侠义有担待之人,笑道:“三爷开了口,我还有什么不放心。”于是痛痛快快吃了两杯酒,又把热炒的鸡肉腰花就着一大盆米饭吃了个满饱,然后才披了修补好的衣服,跟章士恭告辞往巷子西头寻人斗棋耍子去了。
却说这边章士恭招呼小子往自家去。他父亲去得早,上头有兄长两个,因两个嫂子与老母都不甚相合,兄弟三个商议了,只他奉着老母在兴隆巷老房子住,兄嫂在打锁巷另起新屋。一时到兴隆巷,进了门,妻房老母一起来迎。章士恭便对妻子董氏说:“拿一吊钱,十斤米,并两件我新做的夏季衣服包了。一会子有用。”董氏一听,当即掼下脸来,道:“这又是往哪家送去?也不知道是哪门子亲戚朋友,又该你挖自家身上的肉去贴补!你也别跟我说,反正东西是没有的!”一转身摔帘子进里屋去了。章士恭没法,只好看他母亲尹氏。尹氏素知自己这个幼子脾性,又知道董氏虽然嘴头子尖刻些,手里也紧抠,但在自己和章士恭母子身上却是从来最舍得使钱,于是笑笑便罢,并不多说,只问他吃饭了没有。章士恭说在外吃了些酒菜,嘴里作渴。尹氏遂拿了早备下的酸梅汤、绿豆饮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