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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干虞仰头看了看天光,见煦暖舒畅的日光稍稍向中,却已到了赛时。当下立于台上挥了挥手,台下顿时响起了号角之声,人群中早有一群父老出来,但见他们手中都捧了一碗马奶酿的埃拉酒,纷纷行过来为勇士们敬酒,壮威拔行。屈云、拓卑一干人等豪饮一碗,一起驳马行到前面的拦马线前驻马不前。这时,但闻慕容干虞到了声“起风!”,早有人点燃了拦马线下悬着的一束紫蒙草,但见那紫蒙草渐渐烧尽,烧断了拦马线。场中顿时如开了锅一般鼎沸起来,少年们纷纷迅速的策马扬鞭,一时之间夹马声、挥鞭声、喝喊声、马鸣声混成一片,草地上顿时人仰马嘶,蹄声杂沓,纷乱的吆喝声中,近百名少年骑士提缰跃马,浩浩荡荡地挥骑北去。
途中一番骑射不说,却说此日一大早,慕容岱就到松居约齐了秀焉,同乘一骑随着猎原诸人到了碧雪坳前等候。却说时光易过,红日偏中。一干人在棚下坐了边聊边等。慕容岱拉了秀焉到了一处高地远远南望,等了半晌仍不见人迹,颇为气馁地拉他坐下,放眼四望,却见广袤的草原一视万里,湛湛蓝天之下如同蒙了层轻烟般,片片的森林隔断了他们的视线,燕国的一切都令这个少年想知道森林之后,草原之外有些什么,那种神秘的吸引,就如同一个将要临身的世界一样真实,而如今他只能满怀憧憬地揉揉眼睛,放目远方。
突然,慕容岱跳了起来,拍手雀跃地喊道:“大傻雁快看,他们来了,他们来了……”
秀焉闻言从思绪中回过神儿,急急向南看去,果然远处行来了一膘人马,因为距离太远却看不清面目。仅是如此,已令得慕容岱喜得直跳,笑逐颜开,满面俱是欢愉之色。她不作稍停,忙拉着秀焉冲下高处,离下面老远就唱歌般喊着猎原叔叔。下面一干人早已有人秉报过了,自然知道马队正在奔来,这刻见慕容岱二人惟恐天下不知般喊着跑来,纷纷大笑。慕容岱一愣,笑意盈盈的环视诸人一眼,哺喃地道:“你……你们都知道了?”
猎原闻言,笑容可掬地道:“还不是你个大嗓门唤我们的。”一席话又惹得诸人一阵捧腹大笑,慕容岱正要不依,屈蒙早挥了手与猎原等人一起出棚,恭候于终点两侧候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这刻静了下来,俱怀了急切之心翘首南望,期待着勇士的产生。尤其是有自己孩子参加的父母,更是屏息以待。这刻秀焉却行到屈蒙与猎原身旁,说道:“猎原叔叔,前面来的人有些可疑。”
猎原浓眉一坚,朗声说道:“孩子,有什么可疑?”
秀焉道:“按说他们应该策马行得很快,但我在上面却见他们马速平缓,人数好象多了不少。”
话声一落,不待猎原答话,屈蒙突然笑了一笑,道:“孩子,你这么小就老眼昏花,看不清楚也在情理之中。快些闪到一旁,免得被马撞了。”猎原闻言也自一笑,说道:“听你屈蒙叔叔的话,到道旁站着。”
秀焉见他们不信,也自无奈,应了一声又回慕容岱身旁等着。不刻工夫,南面果然浩浩荡荡行来一膘人马,屈蒙与猎原一看之下,猛然沁出一身冷汗,神意惊遽地精神大震,但见那群骑士果然行得不快,而且人数看起来真的多了不少。但因为离得稍远的缘故,却看不清面貌。饶是如此,四下围观的部众似也发现有些不对,纷纷指手化脚地议论起来。须臾,那群骑士愈行愈近,待到能看清相貌,人马业已行近。部中上下千余人无不神情骇然。抬头一看,但见部中的少年骑士也在中间,但俱被缚了双手坐在马背,他们身后却被百余名衣着整齐的段国骑兵执着刀剑压着,施
然而来。
“段国人!”
“又是段国的武士!”
众人脸色泛灰,惊惶地道:“昨日我们让活罗难看,想不到他们今日竟然中途拦阻!”
说话间,那群骑士渐渐欺近,但见远远行来的段国人马中,为首却有一个骑着一匹枣红大马之人,此人身上着一件杂乱的褐衣,外面罩了一张白如聚雪、没有一跟杂毛的狼皮短夹,散乱的衣襟随风列列飘摆。但见他弛疆缓辔,侧坐雕鞍,落默随心,头发竟如穷家女子一样宽松的后束,随着胯下骏马缓缓的上下轻微的颠晃。此人阔面宽颐,鼻梁耸削,无须的嘴巴薄似刀锋,闭成了一条微微下弯的宽宽的弧线,黝健的脸上看来淡无表情,但那双毫无阻碍而落默的双眼,倏然注定一处,却瞳光精铄,有如两道寒电,却象一头豹子一样,沉静之间却息隐着一股令人震颤的精悍,沉冷而执着,一望可知是个极难应付的人物。
此人的独立特行在整齐的人马中颇为显眼,但尤其显眼的是,雕鞍旁斜挂着一柄鞘色斑驳的狭长的剑,一柄晋国汉人的剑。他身后尚一名大汉不是别人,正是昨日的活罗,他的身上竟背负着部中为勇士准备的圣物――筋角弓与弧矢箭。
“筋角弓与弧矢箭怎么会在他那里?”
四下的部众见之无不畏之如虎,低声地议论纷纷。那些有孩子被缚的父母家人,俱是面色惊悚,纷纷围了过来。屈蒙与猎原匆匆行到众人前面,挥臂止了四下诸人,汹涌的人群本也不敢轻易招惹段国人,这刻屈蒙与猎原出头,四下顿时静了下来。却见猎原犹有些余悸地栗声谓那人道:“你……为什么……”
不待猎原把话说完,那人竟对他轻蔑地看也不看,迳自旁若无人地摔镫下马。淡淡地扫了四下畏立的男女老少,旁边的活罗附在此人耳边低言几句,指了指屈蒙,那人恍若无闻,目光缓缓落到了屈蒙身上不再离开,迳自缓缓踱来,行到了屈蒙面前,冷眉轻剔,操着一个沉冷的声音,说道:“你是屈蒙?”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带丝毫感情,虽然口气是在发问,却完全没有疑问的意味。即使小孩子也看得出,他一眼就认出了屈蒙,就象认出一个老朋友一般。
“是!”
“你昨天击败了活罗?”
“对!”
“你是这里的勇士?”
“不错!”
“象你这样的人这里有多少?”
“草原上的勇士个个如狮子一般威猛,雄鹰一样矫健!”
猎原早吓的浑身颤抖,如今见这人一不作二不休,一来就找上了屈蒙,知道必是因为活罗的事。这人和屈蒙一搭话便针锋相对,不留余地,猎原在旁边丝毫插不上话。如今这筋角弓与弧矢箭既然落在了此人手里,想必部帅慕容干虞定有危险。一念甫平,他急忙向被活罗压着的众人望去,却只见了一帮少年,部帅并不在其中,猎原登时面色微变,心一直往下沉。
那人凝注了屈蒙一眼,倏然转身踱到场中,眼中突然有了笑意,拿眼四下扫了诸人一眼,轻蔑地一笑。他本来就是个冷削傲岸的人物,那双冷傲绝决的鹰目,犀利而透人心肺,任何人被他看上一眼,定会有被轻视的感觉,如今此人再加些轻蔑,足以激怒场下所有的人。但听他淡淡地道:“我叫卓鸢……”他话犹未完,四下的慕容部众之中重又响起了低低地议论之声。慕容岱与秀焉很是好奇,寻了旁边一位族人问了,方知此人乃是段国之东边境上的五大狼主之一,他们五人是草原上五匹最凶残的狼,分别叫幽风、白月、卓鸢、冷心与湛露狼主,此五人凶名早著,性素奢杀,即使草原上最令人闻风丧胆的雪狼遇到了这位卓鸢狼主,也只有被剥皮抽筋的份儿。场下所有的人看到他身上的那张雪狼皮短夹,无不为之侧目。
卓鸢冷然四顾,缓缓踱了几步,道:“我今日来是为了会会慕容的勇士,既然你们个个如狮子一般威猛,雄鹰一样矫健,我可以放了这些人……”一言及此,卓鸢果然大度地吩咐手下将那群捆缚的少年松绑,屈云、拓卑一干百余人纷纷弃马奔来与自己的父母聚到一起,此人这一举动着实奇怪,屈蒙与猎原无不一怔,大感讶疑,但闻那卓鸢淡淡地扫几人一眼,指了屈蒙说道:“既然贵部像他一样的勇士不少……”他提高了嗓门,故意加重了‘不少’二字,继续又道:“我倒想见识见识,如果有胆量,不妨站出来。”言罢将言眼转到他处,竟再看也不看诸人一言。这刻四下受他一激,一些刚被释放的勇武少年与以前的勇士如屈蒙等人闻言大怒,纷纷出来,一下竟有十几个人,俱是部中勇敢的角色。
屈蒙目似急电,声如宏钟地道:“卓鸢,这些人都是我们部中的勇士,你想怎么样?”
卓鸢扫了这些人一眼,道:“这就你们所谓的‘不少’勇士么?”卓鸢不屑一顾地摇了摇头,道:“太少了,太少了,不知还有没有!”
部中少年闻言,纷纷怒火向上一冲,立刻又站出几个。
猎原见场中局势异常紧张,急忙上来向卓鸢一抱拳道:“大家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怒,不要动怒!”
卓鸢依然看也
不看他一眼,恍若未闻地转向那二十来个勇士,突然扬声道:“请拔出你们的兵器,自己最喜欢的兵器。”
屈蒙出列行至,说道:“拔兵器作什么,怎么,你想比试么?”
卓鸢并不回答,面色沉寒如故地突然道:“怎么,没有人敢拔刀么,难道你们的兵器用来切肉砍草吗?”卓鸢此言一出,早令几个少年勃然大怒,作势欲出,却被猎原急急忙忙地拦臂制止,他转向卓鸢,神情近乎凄凉地说道:“卓狼主,你……你今天一来,二话不说就要动刀,请问我部哪里得罪了贵国,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羞辱我部?”
卓鸢终于看了他一眼,静静地凝注他,淡然地道:“不为什么?”
屈蒙闻言早已怒极,颤抖地道:“贵部没有理由就夺了我们的祭物,绑我们的人,也太欺人太甚。”
卓鸢依然淡淡地道:“是。”
屈蒙闻言愈怒,不待他再行出言,身后一身材魁梧的少年在也忍耐不住心头怒火,突然冲过屈蒙,向卓鸢当面就是一拳,孰知那卓鸢见状身形不动,眼看拳即加身,冷笑一声,突然右手出如闪电一般,后发先至,右掌穿过那少年一掌击在他胸口之上,耳中但闻那少年一声惨叫,身形竟“砰!”地一声被反击出一丈之外,重重地摔到地上,哇地就是一口鲜血,再也站不起来。
四下的一干勇士被震骇了,也被激怒了。半晌有两个部人跑过来将那少年扶走,早有几个少年又要出手,却被屈蒙鼓臂拦住,正要自己出手。却见卓鸢向身手侍卫挥了挥手,当下那侍卫竟取了一个小小的香炉,吹着火折点了一支不足一寸的短香,置于众人之前。又有人为他奉上了他的那柄汉人用的长剑。但见卓鸢挟了那柄长剑,注目四下二十余名勇士,气涌如山地振吭喝道:“我段国早就颁下了‘刀马严’令,但今日你们骑的是骏马,用的是危弓,难道你们都想步丹莫的后尘么……”
卓鸢一言及此,冷峻的面孔,笼罩上一层寒霜,他纵目扫了乞郢敢怒而不敢言的部人一眼,嘴角噙着一丝阴残的笑意,突然向活罗挥了挥手,不待慕容众人反应过来,一膘段国武士突然一涌而上,纷纷亮出兵器弓箭上前将那百余匹骏马射杀,一时间这碧雪坳前成了地狱,血腥扑鼻,马声惨嘶,当众人尚为从惊骇中醒来,百余匹骏马死了一地,积尸如山,而那群少年用的强弓、危弓、雕翎箭全部被折断,扔了一地。
“啊,我们的马!”
“该死的段国人!可恶!”
“段国人太过分了,他们杀了所有的马!”
乞郢部人纷纷目眦欲裂地喝怒,切齿暗骂。草原上的人自幼骑马牧羊,哪个没有自己的爱驹,尤其是少年人,更是视马如友,平时同行同止,只在自己死时,亲人才将马杀掉,让马的灵魂陪着死去的人。如今亲眼见它们被杀,早有几个目眦欲裂、双目火赤,大喝一声地冲过去,却突然见一道人影一闪,几个人还未看清个究竟,但觉呼呼几阵掌风,带着透骨的阴寒之气突然袭至,惊骇之中,一声大叫,早已被砰砰几掌击出老远,轰然摔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而那个人影重又倏然回到了原地,待他身形倏然一定,众人才看出他正是卓鸢。
猎原勃然变色,两眼睁怒声喝道:“卓鸢,你……你这是做什么,马你们可以带走,为什么要杀了它们?”
卓鸢冷冷一笑,道:“段国国力强盛,却也不在乎这区区几匹马,既然你说我可以带走,那它们就是我的了,我杀自己的马,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要怪只能怪你们慕容,王室不振,已非一日,才有今日之辱……”一言及此,卓鸢转象了一直瞪着他一言不发的屈蒙等人,道:“你们一定很愤怒,很想杀了我,那就拔出你们的刀,你们不是早英勇无敌么,今日我卓鸢就以一寸香为限,若是在香烧完之前我不能击败这里所有的人,我卓鸢就当场将自己的头割下来送给你们,我段国再也不会向你们要一马一羊,否则就给我做好顺段良民,不要在多生事端!”
众人被方才杀马之事,早已群情激愤,如今此人更是如此轻蔑,那二十个勇士纷纷拔出了弯刀,猎原虽然怕伤了此人结怨于段国,从而惹来更多的麻烦,但就算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何况是个大活人,如今又听此人之意,杀了他似乎段国不会追究,其他场下的气氛已非他能控制得了的,当下只好退了下来,乞郢的部众与段国的武士也纷纷退开,为这二十几个人让开了一个很大的圈子。一时之间,场中的气氛陡地凝结了一般,二十个勇士一时间纷纷兵器出鞘,一涌而上,顿时将卓鸢围在了中间――隐藏在众人胸中的多年仇恨突然间迸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