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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慕容焉与三位部帅饮到戌牌时分,碣石之下众人一并回来复命。慕容海的长子与慕容默多的亲信前来报捷,说伊春山贼患尽已躲回了山寨,虽然一时攻不上去,但叛贼已经死去大半。三位部帅闻言大喜,这次虽然未能将叛贼尽数绞灭,但终究是给以重创,看来木丸津再难出来为祸了。
慕容默多这时真心佩服起慕容焉来,高兴地起来抱了他一回,又拉他饮了三杯方休。但慕容焉依然神气无变,举止自若,完全宠辱不惊,安常处顺。这时连那谨慎的老部帅慕容海也不禁对少山年目为天人,道:“慕容焉,老夫果然没有信错你,我一生识人无数,小兄弟可与当日的鹰扬大将军慕容翰相比竟然不遑多让,老夫也敬你一杯。”
慕容焉对这慕容海老先生向来尊敬,如今承他敬酒,急忙接过饮了。正在这时,北面传来一片喧哗之声,屈云与顾无名突然领着两位老者登了上来,有人上来禀报说屈云与顾无名逃走为虚,其实是奉了慕容焉的密令,请来了慕远府东北的易河部帅、西北的半山部帅。他们在木丸津出寨之后,立刻攻占了贼巢,并该扮成山贼模样,引诱逃回的木丸津及其残部入寨,来个瓮中捉鳖,关门打狗。结果剩下的贼人除了木丸津一人逃脱之外,为祸已久的叛贼全部被俘被杀,所有失去的贡品一并被抄了出来,重新回到了诸部的手中。
众人闻言,不啻天大之喜,三位部帅更是喜得几乎将酒杯掉在地上,当下亲自迎了下来,将屈云、顾无名及两位部帅众星捧月一般引来,那易河、半山两部的部帅人还未到,却早洪声喊道:“慕容焉小英雄在哪里!慕容焉小英雄在哪里!我们要与他痛饮十斤美酒!”却说这时,诸部的父亲老都都知道了叛贼被灭之事,纷纷骑马涌过来拜过慕容焉,要看看这位十日就灭了连慕远府镇守都无可奈何的悍贼的少年英雄,究竟是何面目。不足片晌,北面灯笼火把照如白昼,聚了成千上万欢庆的人们,纷纷喊着慕容焉的名字。
屈云与顾无名等一众兄弟更是不由分说,涌上来要找慕容焉醉饮,但待众人登上高碣,却早不见了慕容焉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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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焉走了――
他孑然一人,来到凌重九墓前长跪不起,潸然泪下。
“凌伯伯,我是焉儿啊,你能听到我的话么?今日为了部中百姓,我用计杀了数百人。他们虽然都是叛贼,但毕竟也是生命。当日前辈问我,如果有一个恶人杀了人,我会不会杀了他。我说不会,因为他已经杀了那个人,我就算杀了他,那个被杀的人也不可能再救活了,而这个杀人的坏人却还有被救的机会……晚辈拿起剑时,曾发誓此生不杀一人,但今日焉儿不教而杀,却杀了数百人,弟子罪甚,又怎么能以之为功呢?”言毕大泣。
北面五部的部帅却还在寻他,众人找了半晌,依然没有找到,最后一起前来木屋找他,但年轻人已经走了。这夜色之下,大辽水中,一叶扁舟向西横渡,那江水中点点泛泛的月光,映出执浆之人,一个华发少年,背束长剑。他横穿辽水,步吟幽林,任意其间,一夜未能心静,翌日迳自回到了五十里秀的‘松居’。这里的景色依然松风泠泠,声音清雅,居前有湖有花。但奇怪的是,这里自己很久没有履足到此,四下竟然整理得干干净净,象是有人居住一般,这点颇令年轻人疑惑不已,因为这个地方很少有人知道,屈云与慕容岱如今都在东川,决不可能是他们,那又会是谁呢?
慕容焉想了片刻,许久未果,当下轻轻推开拿那间树屋,里面桌椅床书依然,但如今景物虽在,人事全非,凌重九也在此离自己而去了。一意及此,他突然悲怆已极,将长剑放下,长
吁了口气攀上树上的木屋,进来一看,里面竟然收拾得干干净净、停停当当,环壁陈列的书籍整理得比以前凌重九在时还井然有条,其间散着一股淡淡的昙香,若有若无。
慕容焉不禁一怔,突然发现那书卷之上放着一封信函,却是写给自己的,他一看即知是凌重九的笔迹,心中觑然一怔,急忙取来纳入怀中,从上面下来在物内仔细检查一遍,竟然发现屋中有人饮食的痕迹,他去了床榻一翻,却闻其内散发着一股缥缈的馨香,象是女子的体香。慕容焉不觉一怔,但瞬间明白这里可能有人发现了才来居住。当下他长叹一声,暗忖道:不管此女子是谁,既然她住在此地,自己又何必前来打扰呢,就让她安然住下吧。忖此,他提剑而起,出了‘松居’便即东返,他刚一走,‘松居’林后闪出一个窈窕美极的倩影,静静地立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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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慕容焉到了辽水之畔,目注大江南之,仰天长叹,黯然从怀中颤抖取出了那封凌重九前辈的遗函,心中忐忑不安地打开读过,却见上面写道:
吾焉儿阅笺如面:
义伯重九,自知垂垂,大归之期不远矣。戚心回履前尘种种,竟无希嘘顿首之意,亦乏决去咿哑之恸。岐路之诀,虽有凄怆,亦复形神分散之隔绝。窈冥之叹,唯徒待天。
吾年七十有五,启手何恨。然我一生,摩顶放踵,周游天下诸国,唯欲行墨祖翟公‘利天下而为之’之志。然其所为可数者,廖廖徒觅其天才一人而已。然虽如是,我一生已无憾已矣。大行在即,临别无他,料你定然不会将我尸体焚毁。但人生在世,昂藏七尺不过一具房舍,与我无干。且吾亦希望你将尸体焚烧,化为轻尘,归于虚无。切记勿起坟陇,可将之洒入辽水,让南去江水载我归于北海故乡,我死而不憾矣。当日伯伯之所以拒汝于吾门墙之外者,盖因汝当为后世麒麟之子,当自有后遇。我虽老朽,却早将你视为门闾之望,勿要念我。
垂远行何之,吾亦无识,唯笑尽九垓之阻碍,徒慕鸿渐之振翼,迳随弱水东去。岁月辗转流逝,载我同游天地沧桑之一息,人生天地之间,忽如远行之客,吾今为远行客矣。
重九绝字
“门闾之望……”慕容焉读得词气慷慨,眼中凝着的泪水再也不能竭抑,长跪顿首,不能自已,泣道:“门闾之望,原来前辈早将我看作他的嫡子,抱以厚望……晚辈叩谢伯伯下顾――”言罢声泪俱下,顿首再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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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晚间,慕容焉驾舟东返凌重就墓地。这时天色已晚,四下并无一人,想来屈云等一干兄弟定是找不到他,四出到外面寻去了,谁也没有想到他又回到此地。慕容焉在凌重九墓前拜了九拜,怆然涕下道:“凌伯伯,晚辈又回来了,当日晚辈离开之日,曾将前辈赠与的黝木长剑深埋墓前,待能报仇驾驭之时方才取出。今日却要将前辈尸体焚烧……”一言未尽,早已潸然泣下,弹泪复道:“既然前辈要回故乡,晚辈今日就依伯伯的吩咐行事了……”言毕,又扣了三次,方才去准备了木柴火把,然后将凌重九的尸体起出,少年突然发现了件奇怪的事。
原来,凌重九逝后几年,尸体竟然貌全如故,颜色新鲜,湛然如初。除了衣服腐烂之外,凌重九却颜色与活人一般无二,象是睡着一般。慕容焉一见,大惊失色,猛地想起当日屈云说起前辈尸体,犹豫不决,看来那时他就发现了这件不可思议的事,当下急忙跪下扣拜,涕泣良久,方抱起他的尸体置于干柴之上,倏忽想起几年来的相处,不觉黯然神伤。少年动也不动地望着凌重九的尸体,如今终于坚定的将火把投柴和上,正如他坚定的心,孺子其弱也羸,其心也无惧,少年长身泣拜,洒泪炽火焚之。
慕容焉缓缓的从背后抽出长剑,喃喃道:“前辈,你的‘太微九剑’晚辈已能领会,你常告戒我用剑者心有剑式,若成竹秋壑,剑诀盈怀。经月来晚辈目睹辽水南易,峥嵘千里,急流跌宕受乱石竭阻,喷沫四溅,势如天上银河乍泄,又如飙风狂卷千堆雪,令人魄怵心惊。晚辈因其式草创一诀,名叫衮雪。今日晚辈就舞给前辈来看……”一言及此,他在火光之下,纵高伏低,挟长入短,但见一式九变,九变而又九变,跌荡而成八十一式,竟然比那‘太微剑法’中最具攻击力的‘九星同烁’还高不止一筹。
但听他口中吟道:“宏宕飞涛雪作窝――”
“惊看天上泄银河――”
“挥剑舞成衮雪式――”
“虹花飞溅片片落――”
但此套剑法,剑花点点颤颤,如万朵水沫四溅,处处都是剑首,因为攻无所攻,所以能无所不攻,无可躲避。但要如江滔衮雪般一剑颤百,一要内力精深无比,二要有一柄精金铸就的长剑,但如今两者具无,他挥到一半,手中长剑突然“锵!”地一声折成几段,段段落地,慕容焉口中哇地喷出一口鲜血,颓然撑地。
剑停了。
灰燃的红光在阴霾天空的凄风中慢慢地熄灭下去。
天上不知何时黑云四合,雷震山川,电掣红绡。浩大的绿林莽原陷入了隐隐的雷声。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