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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话说完,双肩微晃,如飞远去,片刻人影已杳。
慕容焉闻言,登时愣在当地,手中树枝“啪!”地坠地,他惊呆了!
在他的眼中,一直视西门若水如同魔鬼,但却想不到一路追杀的背后竟然是如此一段事情。回首前尘,昔日那些事历历在目,所有的细节一经自己想来,却是如此。年轻人突然心神大乱,精神恍惚半晌,恍然大悟地急忙转身,但此时这里哪还有半个人影,那西门若水早走远了。回想起当日他为了救自己与黑衣人拼命,而她留在此地不走,无非是怕自己不是那黑衣人的对手,一念及此,慕容焉眼中一融,心头铅塞,想起她方才走时那伤心欲绝的话,顿时心乱如麻,他虽然没有看见她那哀怨的样子,但任谁也能想象得到,方才她是伤心欲绝。而自己过去更是伤透了她的心!
世间的事真是复杂,而其中最复杂者,莫过一个情字,它可以让仇变为爱,也可以将爱变为恨,因为它而发生的事,常常意想不到,但又合情合理,人生于世,负情含性,有几个人可以作到太上忘情?!
慕容焉实在胸闷得难受,仰天一声长叹,暗暗地道:“西门姑娘,原来你……你竟然……竟然会这么为我,你却为何要故意装成恶人,哎……”他缓了半晌,方咽下心中感激,不能自胜含着眼泪,仰立久之,哺喃道:“姑娘的心意……我怕是此生难以接受,我慕容焉对不起你了……”一言及此,年轻人出神地望了她远去的方向,愧疚地沉默呆愣,良久,方仰视西极垂天之云,揽衣踯躅,振衣而去,如电一般飞掠向桃花瘴内。他已极快的身法不让自己有稍息停顿,他怕自己一停下来就会愧疚……
慕容焉走后,一棵树上突然跳下一个人影,一个黑衣人影,狡黠阴狠地纵身远去了。
※※※
霁霖谷内,遍地的桃林结满了累累硕果。如今虽然还青还嫩,但也很诱人。有几次郑慧娘都忍不住,找他那挂名的师姐赵馥雪商量,但结果是没有人知道这桃子有没有毒。郑慧娘正觉无聊,慕容焉却突然负琴而至,赵馥雪见了顿时喜得粲齿娇笑地睁大了眼睛,拉住慕容焉的手道:“焉哥哥,你把我的琴带来了,我正想弹首曲子给你听呢?”
郑慧娘听她竟然喊慕容焉叫“焉哥哥”,心中大叫过分,不禁斜眼瞪住他们。心道:“我和这个挂名的师爷都是一块大肉团上四枝八叉,有手有脚,顶上生个大东瓜。这么一凑和,都能有说有笑,能蹦会跳的,为何他却老是抢我的风头呢?”
慕容焉也被赵馥雪的称呼弄得脸上微微发热,看了郑慧娘一眼,有些发窘。却不料那郑慧娘看了他如此模样,心里愈加骂他是小白脸,心道有我老郑在此,看你们还能怎么样,于是只拿眼看住两人不放。赵馥雪发现此状,亦不禁玉面倏地一红,羞得顿时垂下螓首,拉慕容焉低低地去看她御鸟。
慕容焉见她如此娇羞,心中微震,却早被赵馥雪拉着去了湖边,这少女取过那具古琴,在一处空旷的地方停下,看了慕容焉一眼玉坐调弦。
慕容焉嗫嚅了一会儿,终于哺喃地道:“刚才你……你怎么叫我……”
赵馥雪嫣然一笑,温柔美极地道:“叫你焉哥哥是么,我作过了姐姐,自然轮到你作哥哥了,我喜欢这样叫,有什么不对?”
慕容焉道:“但……是,你前些时还让我叫你……姐姐呢。”
赵馥雪似乎没有听见,只顾自己调弦,突然拍手地欢呼一声,道:“焉哥哥,琴我调好了,现在我要把树林里的鸟都唤过来,让它们也都叫你哥哥!”
慕容焉觑然一惊,大大地不信。
赵馥雪看他的模样,顾作生气地嗔了一回,一双美眸宛若凝了一泓秋水转注在那具琴上,一双纤纤玉手轻放其上,玉腕调弦,轻挑漫剔,顿时奏出了一只悠扬如水的曲子,那琴声清越绝俗、猗靡不绝,正如这幽谷中的云雾,杉林中的岚霭,缥缈聚散,似天籁,若仙韵,令人霍然猛醒,祛欲灭俗,听得谷内回音飘飘荡荡,如随长风,似浴流霞。
慕容焉不觉听得痴了,看得痴了。
那优美的琴声令人叹绝,但弹琴之人更是令他怦然心动。眼前的这位美绝出尘的少女,进退揉颤,恍若仙子一般。慕容焉朦胧间,突见一双清丽的妙眸关切地望着自己,微微地顾着自己,忽闪着……那令人震颤的朦胧的雾鬓风鬟…
…年轻人急忙将视线挪开,仰头之时,竟见那边被染白的水杉林中飞来很多美丽的鸟儿,有松鸡、角稚、榛鸡、丹顶鹤、白顶鹤、三趾鹑,还有褐色尾翼和白色翅膀的雷鸟,这种鸟只有冬天才来,如今离冬还早,竟然也有。着群鸟闻琴而至,扑楞着翅膀都停在赵馥雪和他的左右,更有几只调皮的竟然落在了他们肩上,那琴上,有的鸣叫,有的扑楞翅膀,顿时几乎将那琴声掩饰掉了。
慕容焉惊异地望着眼前奇异的景象,转向赵馥雪,见她娇靥上闪烁着超越俗世的笑容,心灵不期然涌出一种敬意和生怕失去的复杂心情!但自己何曾拥有过,他对眼前这个少女的感觉,或者就跟西门若水对自己一样,那薛涵烟呢?
年轻人痴愣地望着这个仙子般的少女,一言不发。
赵馥雪妙目一瞟,正望见他的愁思,心中一滞,忖道:“焉大哥为什么不高兴,是他不喜欢跟我在一起,还是又想到了段国的那个女子?”少女心里暗暗替慕容焉一阵难过,“他已经很不高兴了,我若是再不高兴,他就更不开心了。”一念及此,赵馥雪粲齿一笑,一一为年轻人指那漂亮的鸟道:“那个脊梁灰灰的,羽毛上有漂亮褐斑的叫云雀,她的歌唱得好听极了,跑得想焉哥哥你一样快……”
慕容焉望她纯诚地笑一笑,又想到了用心良苦的西门若水。
“我最对不起的人是她……”
赵馥雪星眸一转,飞快地指着一个“丝哩丝哩”叫的鸟,道:“我最喜欢她了,她的名字叫太平鸟,而且是吃素的,可能是信仰佛教呢……”
慕容焉被赵馥雪的话重又拉回了现实,他实在不想辜负眼前这个少女一片深恩,过去的已无力回天,现在的更不能失去,因为现在的瞬间也会变成过去,若不珍惜,一个人只有永远活在对过去的沉湎之中,涌沉苦海了。
“她真是信佛修道的么?”慕容焉微微一笑,说道。
少女见他神情,妙目中闪着异彩,满面俱是欢愉之色,道:“是啊,但她现在还没修炼到家,为了抢葡萄和百合子,经常打架,所以我要好好调解才能化干戈为玉帛!”
慕容焉听得痴了,会心地笑了,更深深惊于少女的天赋。
赵馥雪双波一转,温柔地望着慕容焉。
正在这时,有一对美丽的天鹅对舞着行到赵馥雪身前,交颈鸣舞,看得少女立刻停琴,拍着手拉住慕容焉,她的柔荑是那么温柔,动作是那么优美,慕容焉很自然地握住了它,那赵馥雪已忽闪着美丽的眼睛过来,那对天鹅竟跑到了这对男女的怀里。
“焉哥哥,他们可是我的好朋友呢,过去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去分水岭,我来到霁霖幽谷,他们也跟来了,真好!”
慕容焉眼中射出异彩,心里忽然涌起了奇妙的感觉,轻轻地感受着少女的心,问道:“他们叫什么?”
赵馥雪同时也产生了奇妙的感应,妙目一霎,心中甜美,反应在娇靥上,顿时焕发出惊人的容姿,微微赧晕,道:“他们男的叫俊儿,女的叫悄儿……”
“俊俏?”
少女微颦螓首,道:“他们是一对儿,从很远的地方飞来,过些时候还要飞走,但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我把他们看成我的儿女,你也作他们的长辈好不好?”
慕容焉心里一震,道:“你是他们什么人?”
少女奇怪地望了慕容焉一眼,理所当然地道:“当然是他们的养母了!”
“那我呢?”
少女脱口道:“那当然是他们的养……”哪知一个‘父’字未及脱口,蓦觉不妥,慕容焉若是他们的养父,自己和他岂不是夫妻。她随口而说,却不料会闹这个误会,早羞得满脸通红,急忙呼吸局促地转过娇躯,浑身发烫,半天不敢去看慕容焉。年轻人却心中一甜,也不管她,只是紧握着她春笋般的柔荑不放,赵馥雪想拉回来,试了两次竟未能抽回,也不知这慕容焉是有心还是无意,芳心扑扑直跳,温暖柔软的手掌早急出了汗……
这时,那边的郑慧娘正也过来监视,陡见到此景,吃惊得大叫了一声“我的妈啊”,一脸不信地跑过来看热闹,但他这一惊一炸,那群鸟立刻蔚然群起,轰地一声散开飞走,临掠过他的头顶时,还落下了不少鸟粪,再看郑慧娘,一头一脸,还有身上,到处都有鸟粪,竟然和那边的水杉一样变成了雪凇,这下那群鸟可惨了――郑慧娘发恨地破口大骂一回,拣了几块石头在后面猛追,一面掷一面大骂:“你们这些臭鸟,都给老子下来,一群黄豆不出苗的‘孬种’,竟敢在太岁头上拉屎,你们算是看错人了!”
他一边追一边掷了几回,终于连根鸟屁股上的毛也没弄下来,整个人蔫了似地,怏怏折了回来。见慕容焉两人急忙散开,都强忍着要笑但又不敢笑的样子,郑慧娘不禁抖抖身子,抢白二人道:“笑什么笑,捉鸟的人都是这样,这次让它们侥幸占点便宜,下次看我不在湖里投上一百斤巴豆粉,让它们喝过水都拉肚子,看它们还敢不敢不讲卫生,随时随地、毫无节制地乱拉一气!哼!”一言及此,他发了一回恨,急忙回去浣洗不说。
他这一走,慕容焉和赵馥雪才敢大笑。赵馥雪想起他方才的狼狈相,就笑得如同花枝颤抖,娇笑着说道:“焉哥哥,他好象很生气的样子呢,会不会因此几天不理我们?”
慕容焉笑道:“怎么会呢,他这人雪妹你还……”一言及此,忽地发觉自己口气不对,脸色大红地倏尔住口。赵馥雪却甜蜜地默默凝视着他,一双清澈妙目脉脉含情,似语还羞,却又不胜娇羞婉转,一时场中静了下来,慕容焉本低着头,这时听不到她的反应,抬头一看,正遇到她那柔美如水的目光,顿时被吸引住了,朗目也不禁静静地望住她的妙目出神,恍惚不知四周万状,似乎两人的呼吸凝在一起,温馨得如谷中的芝兰幽香一般。良久,两人凝眸无语。慕容焉当此之时,心中也不禁陶醉,但他的脑海中倏然起了种不安的感觉,但有怕伤害了纯真的赵馥雪,急忙转身望着那水杉林,叉开话题问道:“雪……妹,你……你怎么能把那些鸟引来呢?”
赵馥雪忽闪着美丽的眼睛,望着慕容焉道:“焉哥哥,这可是我的看家绝技呢,今日我就传你好了……”她娴美地回眸一笑,立刻换了一副教人的模样,庄容地道:“但我却有个条件,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就宁可让它失传,也不教你!”
慕容焉听她愈说愈玄,又看她那娇美的表情,实在没有理由不问个究竟,当下遂道:“雪妹,你有什么理由且说说看,那也要我做得到才能学你的绝技啊。”
赵馥雪垂下螓首,沉吟一会儿,突然咬着嘴唇道:“我们若是出了谷,你……你能不能不作逸剑的师叔,我……我……”说到这里,她忧郁之色倏而转为娇羞万状,不能继续。
慕容焉却没想那么多,但想及自己被无缘无故和封子綦结为师兄弟,亦觉不合礼法。自从来到鸣月山,他也能感觉到时时如鲠在喉,正想脱离两宗的冷眼和束缚,这时经少女一提,仰首望了天际一眼,不禁叹了口气,道:“哎,我早不想当他们的什么太师叔,若是下次见到我师兄,我须和他说说……”
赵馥雪闻言,芳心不禁一阵甜蜜,星眸一转,突然兴致昂然地道:“焉哥哥,你不是要学御鸟术么,我现在可要传授你喽。”
慕容焉回首笑道:“这里面真的有秘诀啊?”
“那当然了……”赵馥雪莞尔接道:“当处我初来此谷时,每日在那桃林外小屋旁弹琴,有一天,谷内忽然一阵清风吹过,地下哗的落下了一片松果,有几只鸟雀落了下来,在我的脚下跳鸣啄食。于是我心血来潮,为了增加弹琴的乐趣,每次都预先与身周遍撒粟、稻、松果之类,开始时有少许鸟鹊落下啄食,后来鸟雀渐渐增多,琴声一起,就连那边水杉林的鸟雀都飞过来,围在身周头顶,盘旋觅食,待这些粟、稻、松果被吃光时,就停止了弹奏。渐渐的,每当我琴声一起,周身就鸟雀扑飞,嘤嘤而鸣。这就是我的秘诀了……”
慕容焉听过之后,不禁连连称奇,又赞赵馥雪实在冰雪聪明。赵馥雪被他一句赞得芳心无主,轻理云鬓,娇靥上闪过一丝奇妙的神韵,春笋般的纤纤玉手却攀住他,温柔地道:“焉哥哥,你既然这么爱琴,我也教你好不好?”
慕容焉哪里受过女子如此体贴入微,不觉俊脸一红,有些不知所措地茫然应了一回。赵馥雪拉他坐下,温柔地教他识琴,调琴……如此温馨的时光,渐渐唤起了慕容焉那颗伤痛的心,不觉倏忽数日。一日,慕容焉纵横百里,回来时手里已多了柄剑,一进来就将它送给了赵馥雪。
少女芳心暗喜,拔开一看,见正反两个剑镡上各镂了一个‘雪’字和一个‘焉’字,名为‘雪焉剑’,光听名字,其意自然不言而喻。少女犯心颤抖,眼中溢出温柔已极的光辉,登时抱着那剑不放,声音很低地道:“焉,你……你怎么想起送剑给我?”
慕容焉道:“我看你到现在也没有适手的兵器,就……就到燕郡给你打了一柄,剑上的那个‘焉’字,应该是燕郡的‘燕’,那……那老板打错了,我让他再打,他……他……”年轻人突然结巴起来,他了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赵馥雪心中暗笑他的借口实在太笨,但奇怪的是自己就是喜欢。
“错了也是一样,剑又不是拿来给人看的,好用也是一样!”
“是很好用,我已经用它铲平了鸦儿镇的恶派铁钺堡,废了堡主刘傲今的武功,潜散了徒中,我们逸剑所在,岂能不管此事,也算是为雪妹你的剑开光!”
少女满目惊异,有些难以置信地道:“焉,你才出去一个时辰,怎么能做这么多事?”
这个问题慕容焉没有直接回答,只嗫嚅半晌,道:“雪,我想教你些剑法,如今天下大乱,我怕你将来会遇到危险,将来也好挥剑自保,我也放心……”年轻人一言及此,忽然语塞。饶是如此,赵馥雪却已喜到心里,微垂螓首,久之轻轻仰起那纯美的娇靥,深情地望着这个少年,脸上泛起了圣洁的光辉,道:“焉大哥,我不要学。”
慕容焉奇道:“为什么?”
少女紧紧地抱着那剑,道:“因为你的武功已经很高,有你在,我什么也不怕,我只
要……只要跟着你,就永远不用学武功……”
年轻人闻言,心中一阵激动,上前轻轻地拉住了她的手,望着她……
正在这时,旁边突然一声轻咳,慕容焉两人一惊,各自转身,耳中却早听到了一声哼哼,郑慧娘立刻踱了过来,瞪了慕容焉一眼,手中托了一个木盒子过来,笑着递给赵馥雪道:“雪,这个盒子是我很久就做好的,上面是个‘雪’字,下面是个‘娘’字,做的时候我本来要刻个‘馥’字的,结果那老板弄错了,愣给刻了个‘娘’字……”
他话没说完,早弄得慕容焉和赵馥雪大窘,这小子分明在讽刺慕容焉。
赵馥雪左右为难,若是不收,止不定他下次又学哪一出呢,急忙羞望了慕容焉一眼,看也不看地接过来,急忙转身就走,郑慧娘得意直小,没过片刻,那边赵馥雪呀地一声惊叫,慕容焉急忙去看,见那盒子早掉在地上,里面条出一只丑恶的蟾蜍来,赵馥雪一下扑到了慕容焉怀里,这一惊变实在是始料未及,郑慧娘本意是要吓吓他们的,结果反而看到了令他流泪的结果,哭丧着脸走了……
慕容焉不知所措,赵馥雪也吓了一跳,转回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两人僵持许久,慕容焉轻轻地放下了手臂,顿时软玉温香抱满怀,少女先是一惊,继而一喜,嘤咛一声,将螓首投在他的怀中。
郑慧娘气傻了!!
这段时间,慕容焉却丝毫未将功夫放下,除了陪赵馥雪外,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打坐。但今日因为与她太久,时常难以入于大定,这一日一大早,他于烟瘴之中终于入了大定,正是:
意息相随,万境之尘缘自息。
百脉纵御,一轮之心月独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