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塔列斯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爱米文学网aimiw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窗子下面传来一迭声的叫喊,我没有理会,继续看着手中的信。渐渐的,外面的声音变得令人不可忍受起来,我烦躁的站起来,打开窗户,伸出脑袋向下张望着。
“夫人,你在这里!”老菲利普大声说,他的胡子气得一抖一抖的,“请你叫西潘管好他的猪吧,那些该死的畜生跑到院子里,几乎要把那些花啃光了!要知道,那些都是老爷生前最喜欢的花儿……”
“让它们啃去吧!”我毫不犹豫的说,缩回身,砰的一声关上窗户。
这是什么日子啊,简直要叫人发疯了!
我喃喃的说,再不理会窗子外面老花匠捶胸顿足的呼号。不行,我在这里一刻钟都呆不下去了!
我的目光落在浅蓝色的信笺上,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打开门走出去,嘴里大声呼唤着我的贴身侍女。好一会儿,那个懒惰的、满脸雀斑的姑娘才从一个角落里跑出来。
“夫人,您叫我?”她傻乎乎的脸上带着不知所谓的神情,看得我莫名奇妙的想要发火。
“去收拾东西,波娜,带上我所有最好的袍子和首饰,还有男爵留下来的那些能值点钱的珠宝……然后,记得叫托尼准备好马车,我们明天出发去安布瓦。”我一口气说完,然后不耐烦的挥挥手,“你快去吧。”
波娜露出一副因为受到惊吓而委屈不安的模样,前所未有的没有多问一句就服从了我的命令,只是她跑开几步又倒转身来,从围裙里摸出一封信递给我:“这…这是温勃先生给您的信。”
我伸手接过信,板起脸转身走进房间。
我背靠在门上,低头看着手中的信,很少的几个字,他要我黄昏的时候到小树林等他。
我凝视着那薄薄的信纸,心情有些低落。我当然知道他想对我说什么,我当然是……知道的。
十天前我丈夫死了,死的时候七十五岁,他是老死的。
我嫁给德?宾斯亚男爵三年了,从十五岁到十八岁。我父亲是个破落的贵族,为了偿还家族遗留下来的一笔债务,他把我嫁给了老得可以做我爷爷的德?宾斯亚男爵。
三年前,我跟随我的丈夫来到了他的庄园——一小块贫瘠的、只出产马铃薯的土地。在这里,我孤身一人,仆人们不把我当做主母,丈夫也不把我当作妻子,他的脾气暴躁而怪异,随时需要人在跟前服侍他,而我,很不幸的充当了那个贴身的护士。
毫无任何欢乐可言的婚姻,我被它束缚住,几乎感到无法呼吸。
在这里,只有他,特莱斯?温勃,是唯一一个肯对我表示他的同情的人。
在那些昏暗的日子里,他不止一次安慰过我,教导我忍耐,他会,他说他终将会把我从这种日子中拯救出来。然后,他吻了我。
我承认,我也许有些爱上他了,但是……我的目光落在扶手椅上,在有些磨损的座垫上面,浅蓝色的信笺微微张开着,像一只蝴蝶的翅膀。
我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变得有些粗糙的皮肤,我长得很美,我知道,但是美丽在这里有什么用呢,这里甚至找不出一个懂得并欣赏这种美丽的人!特莱斯也不明白,他甚至从来没有称赞过我的外貌!而我从小就被精心教授的那些才艺,那些被我可怜的母亲费劲心力训练的礼仪,它们在这里更是毫无施展的余地。
我想起了我的母亲,她出身于一个门第高贵的大家族,不顾家庭的反对嫁给了一个除了漂亮的脸蛋一无是处的浪荡子,然后在日复一日的悔恨中艰难度日。她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然后在我出嫁后仓促地死去。我知道,她是失去了最后的希望。
我走到窗子边,把额头贴在微凉的玻璃上向下看去。乱糟糟的院子,老菲利普徒劳的挥舞着双手,把几头猪赶得四处乱窜。邋遢的仆役漠不关心的走来走去,仿佛一切就该如此。我能够继续这种生活吗?哦,不!我闭上眼睛就可以想象我老了,还是这里,还是这样,在腰上围着围裙,膝盖上围绕着几个到处叫嚷的小家伙,指挥一群粗野的仆人,或者,我还得亲自下厨准备晚餐!也许,特莱斯在他的叔叔死后可以继承他的庄园,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一切都不会改变!我不能忍受,我才十八岁,还很年轻,还有个爵位,理应有比现在更加美好的将来……我应该,我能够到宫廷里去碰碰运气。
我回过头,走到扶手椅跟前,把那封从安布瓦寄来的信笺拾起来折叠好,小心地塞进胸衣里面。决定已经做出,它不容许被更改!
我向床头走去,打开箱子,取出一条浅黄色的裙子,换下了身上这身象征守寡的黑色长袍,然后再次打开门走出去。
“走开!”我一脚踢开在我裙下转来转去的短毛猎犬,那是我死去的丈夫最喜欢的一条狗,我却痛恨它。
大狗呜呜叫着,夹着尾巴躲到一边。我轻快地走下楼梯,毫不理会仆人们诧异的目光。
三天后,我出现在安布瓦敦克尔克大街八十八号,德?穆特尔伯爵的府邸。
德?戴尔小姐,也就是现在的德?穆特尔伯爵夫人,是我母亲一个姐妹的女儿,她嫁给了老弥撒尔亲王的第二个儿子。老亲王死后,国王感念他过去的情谊,再加上德?穆特尔王子本人在埃布卡松战役中的英勇表现,慷慨的赐予他伯爵的封号。相应的,我这位表姐也成为了显贵的伯爵夫人。
我在很小的时候曾经见过我的这位表姐,她的母亲带着她偷偷的来探望我的母亲,她们姐妹的感情很深。也许,这也是为什么她会记得一个死了丈夫的新寡的表妹,并且满怀好意的想要减轻她的悲伤,让她到宫廷里来陪伴自己的原因。
两个几乎是陌生人的姐妹见面照例是一番寒暄,我不时的抬眼打量我的这位表姐,同时不难从对方眼中发现惊奇的神色。是的,她是个美人,气质温婉,亲切随和。然而,我也从她的眼睛里面找到属于我的自信。
她开始询问我过去的生活情况,很快,我的讲述使得她的眼睛盈起了泪光,她感动地抓住我的手:“亲爱的表妹,忘了过去那些不愉快的事吧,请把这儿当作你的家,你尽可以在这里长久的住下去。”
我讨厌别人对我的同情,这种感情让我觉得自己低下。但此刻我意识到我需要这种同情,所以我忍耐着没有拿开我的手,只是低下头去让自己流出眼泪。
门响了,衣着讲究的仆人走进来通报,德?穆特尔伯爵回来了,和他一起的,还有索瓦公爵。
伯爵夫人显得有点不知所措,她拿不定主意是否应该现在把我介绍给她的丈夫和客人。可是,容不得她多做考虑,门开了,两位男士走了进来。
第一位男士身材高大,棱角分明的面孔上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华丽的服饰显示出他高贵的身份,他大踏步的走进来,开口要对他妻子说话,却因为看见我而露出微微诧异的神色。
“您有客人,夫人?”他说。
“啊,是的,先生,”伯爵夫人站起来回答,“这是我的表妹,德?宾斯亚男爵夫人,我曾经向您提起过她的名字……”
“噢,是的,”德?穆特尔伯爵说,“我想起来了。”
他走过来向我微微鞠了一躬:“欢迎您,夫人,希望您能在这儿过得愉快。”
我慌忙站起来:“非常感谢您,先生。”
一阵沉默,气氛变得有些尴尬。我觉得几双眼睛都投射在我身上,不由感觉脸颊开始火辣辣的燃烧。
“那么,”德?穆特尔伯爵终于又重新开口说话,“请允许我向您介绍,德?索瓦公爵,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们最尊贵的客人。”
那个站在他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走上前来,朝我鞠躬行礼,一举一动,都显得那么大方优雅。
他的年龄大概在三十岁上下,相貌堂堂,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独特气质,显然具有非凡的魅力。
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笨拙不堪,我的脸发红,双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我向他问好,紧张使我说话很不流畅。
他注意到我的局促,不由微笑起来:“夫人,您不用觉得不安,比起您来,我明显更像是这个家的客人。”
男女主人都发出了附和的笑声,我微微松了一口气,垂下眼睛。
四个人在沙发里面坐下,男人们谈起了他们的话题,伯爵夫人微笑着间或****一两句评论,而我只能坐在那里默默的听他们交谈。
他们谈到了打猎,谈到了政治,从他们口中蹦出来一个个显贵的名字,尽管陌生,却让我觉得异常新奇有趣。我聚精会神的听着,被一种热切的渴望所激动。与此同时,我也惊奇的发现一双褐色的眼睛时不时从那轻松的交谈中抬起来注视着我,带着奇特的像是审视又像是怀想的意味。一个模糊的意想沿着我的血脉向上攀升,带着战战兢兢的喜悦……我听得更加用心,眼神专注,同时在嘴唇上流露出似有似无的笑容,仿佛那些清楚自己有多么迷人的女人,我和她们一样,天生具有敏锐的直觉,懂得怎么样利用自己的优势。
最后,伯爵夫人引起的一个话题稍微放松了我紧绷的神经,她谈到了即将到来的盛大舞会,那是为了庆祝国王生辰而举办的每年一度的盛会,所有的王宫贵族都会应邀出席。
国王并不喜欢玩乐,王后的舞会上也很少看见他的身影,但是,这每年一度的生日舞会却办得异常盛大豪华,国王甚至亲自担当玩乐大臣的角色,力求把舞会办得尽善尽美。
伯爵夫人说到了王后,和往常一样,王后对这次盛大的宫廷庆典不闻不问,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冷淡。
我觉得很好奇,王后闺名叫做卡罗琳,出身于佛罗纶的梅第奇家族。据说她是个难得一见的骄傲美人,和他们那个家族著名的血统一样,她喜欢一切奢华的东西,尤其热爱盛大的排场和聚会。她从遥远的祖国来到萨克维撒,嫁给瑟基一世已经九年了,却至今没有一个子嗣。
关于王家的流言总是能够传得很远,它们甚至也到达过我所在的那个偏僻的山区。人们在私下谈论,国王疯狂的爱上了一位高贵的夫人,从而不把王后放在眼里。而王后因为嫉妒,不论公开还是私下都与那位夫人为敌,从而把她逼出了宫廷。
那些传说,虽然传说多半是不可信的,但是我还是心怀巨大的好奇,如今我竟然能亲耳听到那些传说中的名字,难免兴奋异常,几乎忘记了我想要极力保持的骄矜和羞涩。
索瓦公爵开口说话,令我大为惊奇的是,他谈起王后的语气并不那么恭敬,甚至隐隐透露出一丝轻蔑的意味。
我把惊异的目光投向伯爵夫人,我的这位表姐在信中曾经给我提到过王后对她的情意,并隐晦的表示她可以为我引见王后,希望我能够得到她的赏识。
此刻,伯爵夫人的神情有些尴尬,她似乎害怕听到这样的论调,又下不了决心去阻止它,最后,还是她的丈夫帮了她的忙。
“夫人,”他说,“为什么您不带您的表妹去休息一下呢?我相信她走了这么远的路,必定更希望得到放松的休息,而不是坐在这里勉强自己听我们闲聊。”伯爵的语气有一点严厉,他似乎是在责怪伯爵夫人挑起了这个不怎么受人欢迎的话题。
伯爵夫人的面容立刻变得苍白,但她站起来,仍然像个尽职的女主人那样向她的丈夫和客人表示了歉意,她不得不和我一起离开,不能再陪伴他们了。
我满腹疑惑,却只能跟在她后面走出了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