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番外 雪尽人去 (第5/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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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简直不敢想象这个人做了什么！</p>
坤宁宫里，从来不敢留什么锋锐之物，便连金簪他都叫人把尖端磨钝。</p>
可这个人却送了一柄匕首进去！</p>
剑锋挨着他脖颈，已出了血。</p>
燕临紧咬着牙关质问：“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做出这样的事来！她活着于这天下又有什么妨碍？她没有害过你，你有什么资格逼她去死！”</p>
谢危道：“你怎知，我给她刀，是要她自戕？”</p>
燕临怔住。</p>
谢危一双平静地眼眸，注视着他，分明和缓无波，却让人觉出了一种幽微里蕴蓄的疯狂，甚至让人浑身发寒：“既是刀，便人人都可杀。”</p>
他觉得他疯了。</p>
谢危笑了起来：“只可惜，她是个懦夫，不敢杀你，只敢将刀对准自己！这般的人，便是死了一千一万，又有何足惜！”</p>
这是他的兄长。</p>
也是他认识了将近十年，共事了五年的先生！</p>
他递刀给姜雪宁，原来想她杀他！</p>
这一刻，燕临只觉出了一种莫大的荒谬，几乎想要将他一剑斩杀在此！</p>
然而燕牧临终嘱托，到底浮现。</p>
剑锋一转，最终从他身侧划过，劈落在那书案上，分作两半：“你我从此，有如此案。是我从来不曾看清你，你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p>
燕临走了。</p>
谢危似乎并无所谓。</p>
10）天下</p>
那个小乞丐被刀琴剑书带下去，洗漱干净，头上的伤口也包扎了，换上合身簇新的衣物，反倒有些忐忑局促起来。</p>
一双眼看人也带着浓浓的警惕。</p>
仿佛他随时可以抛弃这一切，去逃命。</p>
谢危问他：“你想当皇帝吗？”</p>
那孩子大概已经知道了他身份，有些畏惧，然而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渴望，直白利落，竟无半点遮掩地回答：“想！”</p>
谢危突地笑了起来。</p>
他牵了他，往高高的城楼上走。</p>
那孩子问：“我要起个名字吗？”</p>
谢危说：“以后你可以给自己起。”</p>
那孩子道：“想叫什么便叫什么吗？”</p>
谢危说：“想叫什么，便叫什么。”</p>
暮色昏沉，衰草未绿，城外的荒原一直延伸到天边。</p>
谢危立到了高处。</p>
那孩子拽着他的衣角，站在他身边，也朝着下方望。</p>
谢危问：“你看到了什么？”</p>
那孩子道：“光秃秃的地。”</p>
谢危道：“是天下。”</p>
他于是高兴起来：“我当了皇帝，那天下就是我的！”</p>
谢危却摇头：“不，它不是你的。”</p>
那孩子困惑。</p>
谢危便抬了手，向下面一指：“你看这江山，绵延万里不到头，可天下没有谁是它真正的主人。你贵为九五之尊，也只能使天下万万人匍匐在你脚下，却不能使这天地为你改一分颜色。甚至那跪伏在你脚下的万万人，也从来不比你低贱。你是乞丐，能当皇帝。他日你若配不上，这万万人当中，总会有人站起来，拼着一死也要将你从龙椅上拽下，为痴愚的世人，讲一个他们或恐一辈子也不会明白的道理。”</p>
那道理究竟是什么呢？</p>
许多年以后，已经成了一代贤君的皇帝，还总时不时从噩梦中惊醒，回想起那个谜一样的人，留下的谜一样的话。</p>
可他此刻，却忘了追问。</p>
只是在回去的时候，他高兴极了：“那将来我有喜欢的人，可以封她做皇后，还有喜欢的，也都可以封作妃子。”</p>
谢危沉寂不言。</p>
他便迷惑地看他：“先生没有喜欢的人吗？”</p>
谢危喉结涌动了一下，仿佛压抑了什么，最终却还是什么也没有说。</p>
后来的贤君偶尔也会回想起这一幕来，却仍觉在迷雾中一般：那样的神情，真的没有喜欢的人吗？那或许，总是有过某一个极为特殊的人，曾为他划下一道深痕。</p>
11）雪尽</p>
最后的那几天，谢危并不住在宫里，也不住在谢府。</p>
他住在白塔寺。</p>
住持方丈则在附近的山中修行。</p>
春来的前一日，谢危上山去看望。</p>
山中春来晚，越往高处越冷，茅屋前竟然飘了雪。</p>
忘尘方丈在沏茶。</p>
他坐下来喝了几盏，看庭前的雪，将屋檐下一只小小的水罐盖满。</p>
忘尘方丈说：“世间事，有时看不破倒好，人在世间，活一条命，许多人庸庸碌碌便也过了。”</p>
谢危却说：“那有什么意思？”</p>
忘尘方丈轻轻一叹，宣了声佛号：“你这又是何苦？”</p>
谢危枯坐良久，一搭眼帘，道：“倦了。”</p>
接下来谁也没有说话。</p>
喝完这盏茶，他告了辞。</p>
临走时，又瞧见屋檐下那罐雪，于是向忘尘方丈要了，带下山去。</p>
忘尘方丈说：“雪下山就会化的。”</p>
谢危没有回答。</p>
到得山下，他将那罐子置在潮音亭内那张香案，里面的雪已经开始融化。</p>
儒释道三家的经卷，都被他堆在亭下。</p>
一把火点上，烧了个干净。</p>
欠了命，得要还。</p>
谢危盘膝坐在香案前，看那罐雪慢慢化，也等着那些经卷渐渐烧尽，擦不干净血迹的金步摇搁在正中，边上是一方干净的绢帕。</p>
他垂眸解下了腕间刀。</p>
薄薄的刀刃折射了一缕明亮的天光，映入他眼底，却未惊起周遭半寸尘埃。</p>
午后负责为碑林燃香的小沙弥进来，三百义童冢的碑林里，那一块为人划了名姓的石碑后，不知何时竟挖开一座新坑。</p>
到得潮音亭前，只见许多血从上方顺着台阶，蜿蜒下来。</p>
雪白的道袍红了半片。</p>
香案上一柄薄刃短刀，用过后，被擦得干干净净，与那金步摇并排放在一起。</p>
罐中无雪，只余一半清水。</p>
这个曾如阴影一般笼罩在新王朝上空的男人，就在这样一个春将至、雪已尽的午后，离奇而平静地去了，没有为世间留下只言片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