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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焱看着门里出来的一位同行,那位摁响了车铃,远去。人家有脚踏车。
芦焱:“那个……”
上司:“交押金了吗?”
芦焱:“没有。”
上司:“老员工,可以。新来的,有押金条也可以——把车拐跑了怎么办?”
芦焱开步。
时光飞驰于沟沟坎坎的郊外,远离了上海市区,驰过久违的树丛、农田和低矮的民居。九宫在后边的车上,冷着脸看时光把个摩托车骑得惊险至极。他身后的座上放着电台,电台在噼噼啪啪地响。
手下:“总部来电,先生改道西郊。”
九宫猛摁着喇叭,让前边那位意识到他们的存在。
九宫:“改道西郊!”
时光对此毫不意外,车头一拧,在磨磨叽叽转向的九宫们车边留下一溜青烟和扬尘,他仍然冲在前头。
满目疮痍的厂房。一代中国人在上海地区兴起近代工业,但在淞沪战役中被摧毁了。时光驶行于那些骨架般的残余结构中,直到驶近他的车队,九宫在第一时间靠近过来。
时光:“这是什么地方?”
九宫:“上海人盖的第一批现代工厂,淞沪之战中毁于炮火。日本人炮打得准,靠着旁边的那些洋人资产倒是一点没事,误击了一炮还道歉赔偿。”
时光又看了看周围的景观,苦笑:“那就是存心炸的……这是造什么的?”
九宫:“好像是造国人最爱的锅碗瓢盆,洋铁的那种。”
时光:“为什么不造炮弹?”
九宫:“后来日本人回收了这里的钢铁拿去造炮弹。”
时光叹了口气,坐在摩托车上静静地感受那份荒唐。每当他觉得荒唐时总是看见青山,现在他又看见青山悲伤无比地从废墟里拿起一个崭新的洋铁锅。
时光:“先生就要来了,你会冰消雪融。”
他拿枪瞄准,而青山消失了。那里只是废墟,甚至连洋铁锅也没有。九宫正看着他——时光并没举枪也没说话,他已经很有经验,会把这些克制在内心里了。
九宫:“双车传讯,上海的暗流现在恨不得成了明沟,藏了多年的泥鳅都想起来翻腾,有人跑路,有人拜上门来想要效忠。他忙得不可开交,告罪,得空就来。”
时光:“还有心怀叵测没动静的那帮人想是盯着咱们呢,而咱们就遛着他们让他们现形。”他笑了,“先生在钓鱼,钓鱼前要撒把饵食让鱼聚拢,我们就是那饵食。耐着心吧,也许先生马上到,也许今天不来,也许明天,后天,也许下星期。”
九宫小惊:“下星期?”他看看周围,在想怎么在这样的荒凉中住一星期。
那不是时光在乎的事:“也许下个月,都无所谓。我只知道先生要来了,越来越近。他使出这样手段,就是一定要来。”
他憧憬着,而手下通知他:“总部让改道北郊。”
时光:“那就改道。”他仍然上他更喜欢的摩托车,“也许明年。”
提大包的芦焱走过空空的巷子,上司的连接五个“到头”都不近,他现在才走到第四个。这枯燥的路程让他闭上眼睛,哼着诸葛骡子哼过的西北酸曲,想象着自己走在大沙锅的干旱之中,然后睁开眼看着熟悉的家乡的巷子。
芦焱:“老家伙——少年的中国没有学校,他的学校是大地和山川。”
这让他容易接受,甚至步子都迈得更大了一点。然后他瞧见巷子尽头那辆黄包车向他驶了过来。巷子很窄,芦焱侧身避着,那车停下了。芦焱沉默地看着那辆车,而看着他的不光是车夫,车里显然还有人。芦焱去翻他的包,像在大沙锅对狼做的那样。
车里人:“别开玩笑啦。青山自己从不摸枪,难道在一棵树反而让你碰枪?你要像对土狗一样对自己的同志吗?芦焱。”
当等待的东西到来时,反而是不信和恐慌,芦焱开口时,居然有些艰涩。
芦焱:“你……哪位呀?”
车里的回答让他惊讶:“芦焱是无名之辈,红先生在屠先生的必杀清单上可是赫赫有名。没见过这么犯浑又命大的——一无所知,手段粗劣,刺杀屠先生居然让他挂彩,姓屠的明知你是个毛孩子也只好把你染成顶尖的红色刺客。然后你从一九二七年逃到一九三六年,跑了十一个省,跟逃命有关的事都做过了,最后在共治区的一棵树被青山保护着过到今天。”
鉴于青山曾经拿这个唬过芦焱,所以芦焱已不太震惊了,只是苦笑:“看来这段故事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车里:“信我了吗?”
芦焱:“那你是谁?”
车里笑了:“你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芦焱:“种子?”
车里沉默了一会儿:“是的。把你手上那份假货给我吧,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芦焱:“反正是假货,你要它干什么?”
车里:“只是想让牺牲了那么多人送来的东西……哪怕是假的,也有它的价值……好吧,你把它留作纪念吧,真的已经送到,烟幕也用不上了。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你自由了。”
芦焱咂摸着那两个字:“自由?”
车里:“对。是人就会喜欢这两个字,但只有你这样付出过代价的人才会真懂它的意思。”
芦焱不由茫然:“就是以后没人管你了,你要自己对自己负责。”
车里:“对。安心过你的日子,等我们下一步命令,像你在一棵树那样。你做得很好。”
芦焱:“暗号?”
车里先是发愣,然后是愠怒:“我又没要你手上的假货,要什么暗号?”
芦焱:“以后没人管我了,我要自己对自己负责。有暗号——你不懂吗?是个种子就知道的那个笑话。”
车里:“没有暗号!”
芦焱拔腿就跑。他跑得也不是多快,但不到快跑死绝不会停下来。最后他跑进了一个死角,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扒拉一堆杂货盖在自己身上,然后那堆杂物都跟着他喘气。没动静,没脚步,没喧哗,芦焱爬到巷角小心翼翼地探头张望。无人。
芦焱躺在地上边喘边笑:“送死的人来了呀……笨蛋,这么好笑的笑话你都不知道。”他笑得浑身发抖,后来他不再笑了,看着巷子上空那一线阴霾发呆,“老天,你到底有多高,有多深,我们还有多少东西能够留存?”
“你”是什么,芦焱自己也不知道。他拿着信封辨着路,这生平的第一趟公差,付出如此的艰辛,最后却走到了自家门口。
芦焱:“那位骗子……先生,你为什么不是真的呢?”他呻吟着,“去你妈的自由。”
芦焱像要爆炸。
芦公馆院子里,岳胜在擦车。芦天伦也在,并且对芦焱露出一脸久违的笑容,那笑容让人猜想他是否在茶里下了毒。
芦天伦:“二公子气色真好。多少年没见了?”
芦焱对家里这位老成员只有脸色:“我还真没记见不着您的年头,不过上回发噩梦被人用棍子抽时好像见过?”
芦天伦:“您是不知道,这么大个家有多少宵小要防啊,龌龊事只好龌龊人来做了。说起那事来我日子也不好过,这几天脚不沾地,就忙这事了。”
芦焱:“打的是个叫花子,有什么忙的。”
芦天伦:“叫花子是叫花子,二公子是二公子,就是忙这事呗。”
芦焱:“怎么办的?”
芦天伦笑不像笑:“当然是杀了灭口。”芦焱瞪他一眼,他让在一边,“开玩笑的。二公子回屋吧,下班真早。”
芦焱:“我还在上班。”
芦焱进屋,应小家居然还在扫地。
芦焱:“还在扫?你真把我逼得满地找牙。”
应小家瞧他一眼,觉察到他的怒气,决定暂避锋芒:“下班了?”
芦焱:“正在上班。我爸在哪儿?”
应小家:“养心斋。”她瞧一眼芦焱的脸子,“就是书房。”
芦焱:“他这样五毒俱全、六欲不缺的人,干吗不叫心痒斋?”
他冲冲往楼梯上走了几步,又站住,因为他从来没从这道楼梯上走过。
芦焱:“对不起,那个心痒斋……”
应小家:“养心。”
芦焱:“请……我又迷路了。”
他已经习惯跟在应小家身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