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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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他想,该上班去了。他伸手拧开门把手,面对黑洞洞的走道,但一看到楼里弥漫着的空虚,他又缩了回来。那种一直努力要穿透他房间的莫名力量,正潜伏在外面某处等着他。神啊,他暗叫一声,把门又关上了。他还没作好攀登楼梯、爬到楼顶的准备。楼顶上空荡荡的,他没有宠物在那儿。攀登楼梯的脚步回声,寂静的回声,又是那么恐怖。该去抓一下手柄了,他想,一边穿过客厅,来到黑色的共鸣箱前。
或许应该再把电视打开?但那些广告,针对的只是还留在地球上的正常人,让他恐惧。那些广告,以无数不同的方式告诉他,一个特障人,是没人要的,没有一点用处,就算想移民也办不到。那为什么要听广告?他恼怒地自问。去他的殖民地,最好让他们互相打起来——毕竟,理论上这是有可能发生的——然后殖民地就跟地球一样了。移民出去的每一个人,就都变成了特障人。
刚打开共鸣箱,电路中就冒出一股淡淡的熟悉的负离子气味。他如饥似渴地深吸一口气,情绪已经开始高涨。然后,阴极射线管闪亮起来,像一幅脆弱的模拟电视图像。一幅拼贴画,由随机的色彩和线条组合而成,在握住手柄之前,显然没有任何含义。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双手一起抓住了两个手柄。
他暗自揣想,对于其他留在地球上的人,空虚的感觉是不是也如这般。或者这只是他一个人因为特定感官受损、生理机能被破坏所带来的独有体验?这个问题有意思,他想。但他还能和谁讨论、跟谁比较呢?在这座破败晦暗的大楼中,上千个公寓单元,只有他一人独居。像所有其他楼房一样,这座楼也正日复一日地更加衰败,成为熵增的废墟。终有一天,楼里的所有东西都会融合起来,再无面目可识别,再无个性可彰显。每个房间里的东西都像布丁块那样堆成垃圾山,直触天花板。再然后,没人照管的公寓楼会整个融合起来,再无形状,掩埋在漫天的尘埃里。到那时,他本人自然早就死了。他站在破败的客厅里,在这无孔不入、没心没肺、沛然霸道的死寂中,竟然对自己的死期有了小小的期待。
图像凝聚起来,他立即看到了熟悉的场景。一道古老、苍黄、荒芜的山坡,一簇簇干瘦如骨刺般的野草,歪歪斜斜地指向一片没有太阳的灰暗天空。一个孤单的身影,看起来多少像个人形,正吃力地攀登。这是个老人,身上一袭暗淡无光的袍子,几乎遮不住身体,就像是从天上充满敌意的虚空中硬抢出几丝东西织成的。他,威尔伯·默瑟,正在艰难地向前跋涉。随着约翰·伊西多尔握紧手柄,他感到身外的客厅渐渐淡出,周围的废旧家具如潮水般退去,他再也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他感觉自己,就像从前一样,进入了这个场景,这苍凉的山冈,这苍凉的天空。同时,他再也看不到那个爬山的老人。他自己的脚在地上慢慢拖动,在熟悉的碎石中寻找落脚处。他感觉到双足被尖石硌着的刺痛,也闻到了空中雾气的酸楚。这不是地球的天空,而是某个陌生、遥远的所在,通过共鸣箱传递过来,让他融入其中。
寂静,从木家具和墙壁中突然闪现出来,对他一记猛击,像凝聚了一座大风车的所有力量一样沉重。它从地板上升起,从破烂死灰的连壁地毯下升起。它从残破的厨房用具中,从这些日子里从未正常运转过的机器中一跃而出。它从客厅里当摆设的立式台灯里缓缓渗出,从布满死苍蝇的天花板上悄悄落下。它设法从他视野中的所有物件里冒了出来,就好像它——寂静——已经打定主意,要取代所有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它不但攻击他的耳朵,还进犯他的眼睛。他站在关掉的电视旁边,感觉到寂静不仅是看得见的,而且是活生生的。活生生的!他已经习惯了它直来直去的风格,呼啸而来,毫不掩饰,迫不及待。这个世界的寂静再也抑制不住贪婪,尤其是在它已经几乎赢得整个世界的时候。
这种彻底的穿越方式,一如既往令他目眩神迷。他不但肉体上与威尔伯·默瑟合一,意识与精神也与默瑟融为一体,就像其他每一个此刻握住了手柄的人,不管他在地球上还在哪个殖民星球上。他体验到了所有人的思绪,听到了熙熙攘攘的杂音。他们和他一样,只关心一件事。意识的融合,把他们的注意力集中到这个山冈,这次攀登,这种超越自我的渴望。这种感觉一点一点地演化,慢得几乎不可觉察,但一直在演化。脚下的石子正在哗哗往下滑。他想,再高一点。今天,我们比昨天高了一点,而明天——他,这个无数灵魂复合成的威尔伯·默瑟,抬头望了望前方的山坡。一眼看不到头。太远了。但总有一天我们能爬到顶。
“我先生——”克卢格曼太太正要回答,伊西多尔却已经刮完胡子,大步走回客厅,关掉了电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