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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没有接她的话,虽然她在等他的回应。然后她又继续往下读。
“我觉得统治世界的应该是他们。”朱莉安娜停下来说,“他们总是最棒的。那些英国人。”
……拿破仑的梦想变成了现实:在理性的基础上,实现了不同民族的统一。自罗马帝国崩溃以来,这些民族一直纷争不息,各自为政,因而削弱了欧洲大陆的整体力量。这也是查理曼大帝的梦想:统一的基督教国家,不但国家内部安享和平,而且与均衡的世界和睦共处。但是——还有一个地方让人头痛心烦。
在白宫的政策设计者,那些有远见的人看来,他们差不多完全实现了自己的目标。世界人民终于结束了千年的苦难:饥饿、瘟疫、战争和无知。人们即将发射探测火箭飞船,小心翼翼地驶向茫茫太空。在大英帝国,相应的措施也让社会经济得到了发展,让印度、缅甸、非洲和中东地区的民众获得了同样的解放。鲁尔、曼彻斯特和萨尔的工厂,以及巴库的石油,巧妙而高效地协调运转。欧洲人民沐浴在……
新加坡。
……这些市场,中国难以估量的市场,让底特律和芝加哥的工厂不停地运转。那张大嘴永远也填不满。即使再过一百年,也不可能让那些人拥有足够的卡车、砖头、钢锭、衣服、打字机、豌豆罐头、收音机和滴鼻剂。到一九六○年,美国工人的生活水平位居世界第一。这要归功于他们在对东方的商业贸易中所采用的美其名曰“最惠国待遇”的条例。美国不再占领日本,而且从未占领中国;但是一个无可争辩的事实是:广东、东京和上海这些地方都不从英国进口,而是从美国进口。每做成一笔交易,巴尔的摩、旧金山和亚特兰大的工人们就会更富裕一点。
这个马来人的国家有着庞大的华人人口,他们大都是工商阶层人士。这些节俭勤劳的资产阶级发现,在美国的统治下,政府能够公正平等地对待所谓的“本土人”。但是在英国统治下,肤色较深种族的人不允许进入国家俱乐部、宾馆或豪华餐厅。和过去一样,他们仍然被限制在火车和汽车的某个指定区域内——比这更糟糕的是,他们在每座城市的居住区还得由英国人挑选指定。这些“本土人”在茶余饭后的闲谈和阅读报纸的过程中注意到,美国早在一九五○年就已经解决了黑人问题。白人和黑人在一起居住,在一起工作,在同一个地方用餐,甚至在美国南部也是如此。二战让种族歧视成为历史……
乔耸了耸肩。但他的确不再唠叨了。朱莉安娜继续往下读,但是没有读出声音。
“这有什么问题吗?”朱莉安娜问乔。
“让我读下去。”朱莉安娜厉声说道。
他咕哝了一声,眼睛看着前方的路。
乔打断朱莉安娜说:“你知道这个作者是怎么写的,对吗?他吸收了纳粹的精华,比如托特组织和在斯佩尔领导下所取得的经济成就。他把这一切都归功于谁呢?归功于新经济政策。与此同时,他把纳粹的糟粕丢在一边,比如党卫队、种族灭绝和种族隔离。这简直就是一个乌托邦社会。如果盟国取得胜利,你觉得新经济政策能够振兴经济,取得这些社会福利方面的进步吗?当然不能。作者说的是某种形式的国家工联主义,是某种公司国家制度,就像我们在墨索里尼的领导下发展起来的那种政府形式。作者说你将会吸取其中的精华,而糟粕则——”
“告诉我书中后来发生了什么?”朱莉安娜问,“我肯定看不完整本书。我们马上就要到丹佛了。美国和英国有没有打起来,其中一方成为世界的主宰?”
……中国怎么样?中国向往并仰望着西方。中国人民度过了战争岁月,进入到和平年代,进入到重建年代。但对中国来说,还谈不上重建,因为那片广阔无垠的平原好像还沉睡在古老的美梦中。醒过来。是的,中国这个巨人最终得完全清醒,面对这个现代世界,面对喷气式飞机和原子能,面对高速公路和工厂,面对现代医药。唤醒这个巨人的一声霹雷会从哪里来呢?这声霹雷只能来自美国。到一九五○年,美国的技术人员、工程师、医生和农学家如同新的生命形式一样,进入中国的每一个省份,每一个——
乔立马说道:“在某些方面,这是一本好书。作者叙述详尽。美国拥有整个太平洋地区,和现在的东亚共荣圈差不多大小。美国和英国瓜分了苏联。这个局面持续了大约十年。然后就有了冲突——这是不可避免的。”
“是的。这要归功于特格韦尔领导的新经济政策。他们提高了民众的生活水平——听着。”朱莉安娜大声地读给乔听:
“为什么不可避免?”
“是全球范围的福利工作。”乔说。
“因为人性如此。”乔补充道,“心态如此。多疑,恐惧,贪婪。丘吉尔认为,美国通过迎合庞大的华人人口,削弱了英国在南亚的统治。这些华人当然是亲美的。英国开始建立——”乔咧嘴向她笑了笑——“他们称之为‘羁押保护区’的地方。换句话说,就是集中营。关押了成千上万被疑谋逆的华人。这些华人被指控犯有颠覆罪和煽动罪。丘吉尔是如此——”
她说:“这本书太精彩了。作者让我们美国人把粮食和教育送到所有亚洲人,千千万万的亚洲人那里。”
“你的意思是说他还在掌权?那时他是不是有九十岁了?”
“你是一页一页读的吗?”乔问,“还是跳着读的?”
乔说:“这正是英国体制优于美国的地方。每隔八年,美国就要赶走自己的总统,不管这位总统是多么称职——但是丘吉尔一直待在首相宝座上。特格韦尔总统卸任以后,美国就再没出现过像丘吉尔那样的总统。都是些平庸无能之辈。年纪越大,就越是固执和独断——我是说丘吉尔。到一九六〇年,他几乎变成了一个中亚地区的旧军阀。没有人敢对他说不。他已经在位二十年了。”
……只有美国人的技术和批量生产体系——在底特律、芝加哥和克利夫兰这些神奇的地方——才能创造这样的奇迹,把无数操作简单、质量优良、廉价到只有一元钱(中国货币单位)的电视元器件送到东方的每一个村庄和落后地区。村里的年轻人——他们通常都很瘦削——兴高采烈地把这些元器件组装起来。他们都渴望拥有慷慨的美国人送给他们的微型电视机。电视机里有一个内置电源,比一块砖头大不了多少。微型电视机组装好以后,就可以接收信号了。能够接收到什么信号呢?蹲在电视机前,村里的年轻人——经常还有老年人——看到了文字和说明。首先要学会识字,然后才能谈其他东西。比如怎样挖一口深井,怎样深耕,怎样净化水,怎样治病。美国人造卫星在头顶上旋转着,把信号传送到世界各地……传送给东方所有焦急期盼着的人们。
“天哪。”朱莉安娜说道。她匆匆把书翻到最后一章,想看看乔说得究竟对不对。
朱莉安娜用手指堵住耳朵,隔绝他的声音,聚精会神地看着摊在腿上的书。她已经看到《蝗虫成灾》里描写神奇的电视那一章,书里的描写深深吸引了她,特别是把便宜的小电视送给非洲和亚洲民族的那一部分。
“我同意作者的看法。”乔说,“丘吉尔在二战中是一位杰出的领袖。如果他们一直让他当首相,他们现在的日子就会好过得多。这一点我可以肯定。一个国家的好坏取决于这个国家的领导,这就是纳粹人所说的领袖原理。他们说得对。即便是这个阿本德森,也得正视这一点。当然,美国在战胜日本以后,经济得以蓬勃发展,因为他们从日本人手里抢得了巨大的亚洲市场。但这远远不够,因为缺少精神层面的东西。英国同样也没有精神层面的东西。两国都是富豪统治,由富人当政。如果他们赢得二战,他们一心想的就只有赚钱变富,我是说那些上层阶级。阿本德森,他想错了。根本就不会有什么社会改革,或者什么公共福利计划——那些盎格鲁—撒克逊的财阀们是不会允许这样做的。”
“书刊出版业也一样,”乔仍然没有住口,“全都由慕尼黑的企业联盟操纵。纽约所做的只是印刷,就是一个大印刷厂——但在战前,纽约是世界出版中心,这是我听说的。”
朱莉安娜想,他说话的方式像个忠实的法西斯主义者。
“让我把这本书读完吧。”朱莉安娜说。
乔似乎从朱莉安娜的表情上看出了她的心思。他放慢车速,转过头来,一边看着她,一边瞄着前面的车辆。“听着,我不是知识分子——法西斯主义不需要知识分子。需要的是行动。实践出真知。我们的公司国家制度需要我们理解社会动力——理解历史。明白吗?让我告诉你吧。朱莉安娜,我知道。”他用恳切的语气,或者说近乎恳求的语气说道,“这些腐烂的老牌帝国都由金钱控制,英国、法国、美国,全都一样。尽管美国实际上只是一个杂交的野种,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帝国,但它更加唯钱是从。这些国家没有灵魂,自然也就没有前途。不会有什么发展。纳粹就是一群大街上的地痞流氓,我承认。你说我说得有没有道理,对不对?”
“那时纽约不就有第一流的剧院吗?我听说是有的。现在,戏剧和电影产业一样,都属于柏林的一个企业联盟。在我来到纽约之后的十三年里,那儿从未推出过任何新创作的好音乐或者戏剧,只有——”
她苦笑了一下。他又要开车又要讲话,露出了意大利人的习气。
“见过。”朱莉安娜回答说,还沉浸在那本书中。
“看阿本德森写的,就好像美国或者英国哪一方获胜非常重要。胡说八道!根本不值一读,根本不顾历史。这两个国家完全是半斤八两。你有没有读过领袖墨索里尼的著作?令人鼓舞。他为人独具魅力,文章也别具一格。他把每一个事件背后的真相解释得清清楚楚。战争真正的根源是旧势力和新事物之间的矛盾。金钱——这也是纳粹错误地把犹太问题拖入战争的原因——和大众精神的矛盾,纳粹称之为民众。”
“我喜欢威尔第和普契尼。但在纽约,我们只能听到喧闹的虚张声势的瓦格纳和奥尔夫。每星期还要去麦迪逊广场公园,看美国纳粹党组织的粗俗的戏剧表演,彩旗飘扬,锣鼓喧天,火焰闪烁。哥特部落的历史或者其他文化垃圾,通过吟唱而不是叙述表现出来,就是为了让人相信这是‘艺术’。你有没有见过战前的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