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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专心摆弄着蓍草,眼睛紧盯着得到的数字。多少次了,他求卜关于朱莉安娜的问题,各种各样的问题。好,卦象有了,是由蓍草随机分配,被动得来的。看似随机,但却扎根于当下的这一时刻。在这一时刻,他和宇宙中的其他生命和物质紧紧地联系在一起。所得的卦象把这一时刻的情形用阴阳爻展示出来。他、朱莉安娜、高夫大街上的那家工厂、统治这个地区的商会、外星的探索、非洲几十亿现已废弃的化学反应堆、他周围那些居住在旧金山破棚屋里的成千上万底层大众的希望、柏林的那些狂人,还有他们平静的外表下掩藏着的疯狂计划——所有这一切,在他摆弄蓍草的这一刻都联系在一起。人们可以从公元前十三世纪就开始流传的一本书里寻求适用的智慧。这本书历经中国圣人们五千年的筛选和完善,是一部美妙绝伦的宇宙宏论——是科学——甚至在欧洲人学会复杂的除法之前就已经记录成文字了。
一阵冰封般的沉默。
他的心一沉,是第四十四卦——姤卦,意思是来相会。后面有让人警醒的卦辞:少女强势,不可娶。他把这个卦辞和朱莉安娜联系在一起。
“是的,田芥先生。”
哎呦,他往后一倒。那么说,她是不适合我了。这一点我知道。但我又没问这个。为什么神谕要提醒我呢?遇到她,爱上她——疯狂地爱上她,我的命运真是糟透了。
但田芥打断了他的话。“那就是说,货还没到?”
朱莉安娜——一个无与伦比的漂亮女人,曾经是他的妻子。她的眉毛和头发都是灰黑色的,表明她血管里流淌着纯种西班牙人的血液,这一点甚至体现在她的嘴唇上。她走起路来步态轻柔,还穿着中学时代遗留下来的牛津鞋。事实上,她所有的衣服都很破旧,都是洗了又洗,穿了又穿。他俩一起生活的时候,很长时间都穷困潦倒,尽管她长得漂亮,也只能穿棉外套、布拉链夹克、棕色的粗呢布衬衫和短袜。她恨弗林克,恨这些衣服,因为这身装扮让她看上去——用她自己的话说——像打网球的,或者更糟糕,像在树林里摘蘑菇的妇女。
“为了寻找承诺您的东西,我四处打听询问,”齐尔丹回答说,“而且费用都是我自己出的。你知道,这东西不是我们这个地区生产的,因此……”
但朱莉安娜最初吸引他的并不是她的美貌,而是她古怪的表情。跟陌生人打招呼时,朱莉安娜总会莫名地微微一笑,笑容很像蒙娜丽莎,既自命不凡,又惹人讨厌。跟她碰面的人都会不知所措,不知道是打招呼好呢,还是不打招呼好。但她是那么迷人,通常他们都会选择跟她打招呼,而她呢,这时却飘然而过。起先,弗林克以为是由于她视力不好,但最终断定不是因为视力不好,而是反映出她内心不为人知的极度愚蠢。后来,朱莉安娜这种像打招呼又不像打招呼的举动实在让他忍无可忍,就像她在家里悄无声息、神神秘秘地进进出出,好像要干一件什么大事似的行为让他受不了一样。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把她看作上帝亲手创造的宠儿,不知什么原因降临到他的生活中。就算到最后他们打得不可开交,他也依然深信这一点。他对她有一种宗教般的感情或信仰,失去她以后,他一直没能从这个打击中恢复过来。
“喂。”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齐尔丹的心顿时一沉。“我是田芥。先生,我的内战征兵海报到了没有?你仔细想想,你上个星期答应我说今天到。”对方言语尖刻,怒气冲冲,一点礼节都不讲,“难道我没有按照合同给你定金吗,齐尔丹先生?你知道,这东西是要送人的。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是要送给一个重要客户的。”
现在,她似乎就在他身边……好像还和他生活在一起。这个精灵仍然在他的生活中忙忙碌碌,在他的房间里穿梭往来,寻找她要找的东西。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拿起《易经》,朱莉安娜就会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从壁挂式五分硬币自动售货机上倒了杯速溶咖啡,然后拿了把扫帚,开始扫地。一会儿工夫,他就把美洲手工艺品公司的前台打扫得干干净净,放满零钱的现金出纳机擦得一尘不染。花瓶里的万寿菊鲜艳美丽,收音机里的背景音乐悠扬地响着。一切就绪,准备迎接顾客的光临。店门外的人行道上,商务人士们行色匆匆地沿着蒙哥马利大街赶往他们的办公室。远处,一辆电轨缆车经过,齐尔丹饶有兴味地停下来观看。女人们穿着五颜六色的真丝长裙……他也观赏这些女人。突然,电话铃响了,他转过身拿起电话。
弗林克坐在床上,四周乱糟糟的,满屋寂寞。他准备出去,开始一天的生活。他想,在偌大的人来人往的旧金山,此时此刻是不是还有谁也在求神问卦?他们是不是也像他一样前途暗淡?他们当下的命运是不是也和他一样凶险?
一个星期了,齐尔丹一直焦急地关注着邮件,但发自落基山脉国的贵重物品迟迟未到。周五早晨,他打开商店大门,看到地上只有从门上投信口投进来的信件,心想,顾客要对我大发雷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