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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合胞目,
属—多体属,
纲—变形纲。
我仍在心不在焉地翻阅着休斯和欧格尔著作的第二卷,这本书的开头是一个分类系统,既别出心裁,又引人发笑。分类表的内容如下:
听上去就好像我们所知道的这个物种的样本有天晓得多少个,而实际上则只有一个,尽管这一个就足有17万亿吨重。
这一切全都发生在我出生前十几年。等到我上学的时候,基于后来发现的种种证据,人们普遍认为索拉里斯是一个有生命存在的星球,但它只有一个居民……
各种五颜六色的示意图、图表和光谱分析图从我的手指间匆匆翻过,它们解释了该生物的基本代谢及其有关化学反应的类别和速度。我在这本大部头的巨著中钻得越深,苍白的书页上出现的数学公式就越多。就好像我们对这个变形纲生物的代表已经了如指掌,而此刻它正潜伏在观测站钢铁底座下面大约几百米的地方,被这颗行星上四个小时的黑夜笼罩着。
当这个发现得以公之于世,科学界里爆发了本世纪最猛烈的一场风暴。那些曾经最受人尊重、曾被人们普遍视为真理的理论,现在全都土崩瓦解。各种极具异端邪说气质的文章开始在科学文献中出现,而“聪慧海洋”与“引力胶质”两种观点之间的争论则点燃了每个人心中的激情。
但事实上,并不是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一个“生物”,更不用提海洋是否可以被称为有智能这个问题了。我把这本大部头的书重重地放回到书架上,然后取出了下一本。它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总结了所有旨在与这片海洋进行接触的实验记录,而这些实验多得不计其数。我记得很清楚,在我上学的时候,这种接触曾是无数趣闻逸事、俏皮话和笑话的来源;和这个问题所引发的丛林般的混乱相比,中世纪的经院哲学就像是清晰易懂的典范。书的第二部分有将近一千三百页,里面全都是相关的参考书目。我所在的这个房间根本放不下有关这个课题的所有原始文献。
研究表明,这片海洋的作用原理和我们的引力发生器完全不同(当然如此),它居然能够直接影响时空度规,其结果之一便是在索拉里斯星同一条子午线上不同地点测量的时间会有所不同。因此,这片海洋不仅在某种意义上知道爱因斯坦—博埃夫理论,而且能够有效地利用这一理论(而人类还做不到这一点)。
在最初的接触尝试中,人们采用的是一种特殊的电子设备,可对双向发送的刺激信号进行转化。这片海洋积极参与了这些设备的设计过程—尽管谁也不清楚这其中的具体细节。说它“积极参与了”是什么意思呢?当这些设备被放入海中时,它对其中的某些部件进行了改动,因此记录下来的放电节律发生了变化,而这些设备记录下了大量的信号,这些信号就像是某种大规模高级分析活动的片段。但这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呢?也许这些数据捕捉到的是这片海洋的某个暂时兴奋状态?也许这是一种神经冲动,用来激发海洋里的那些巨大构造物,就在距离研究人员数千英里之外的某个地方?也许这是这片海洋永恒真理的表现形式,被转换成了难以理解的电子表达方式?也许这是它的艺术作品?但这一切又有谁能知道呢?因为同样的刺激从来都不会产生两次相同的反应:这一次得到的回复是一系列爆发式的脉冲,几乎将仪器炸毁,而下一次却是一片死寂。任何实验结果都无法得以重复。我们距离破译这些信号似乎总是只有一步之遥,可同时数据还在不断积累,就像是一片不停扩展的汪洋大海;人们还专门为此建造了具有强大信息处理能力的电脑,其功能超过了在此之前的任何科学问题所需的计算能力。实际上,人们的确获得了一些结果。这片海洋作为一个电脉冲、磁脉冲和引力脉冲源,似乎是在用数学语言讲话。利用地球上的数学分析和集合论中最抽象的分支,可以对它的某些放电脉冲序列进行分类;它们包含着与物理学中某些已知结构相对应的东西,而这些物理学领域所涉及的是能量与物质、有限与无限、粒子与场之间的相互关系。所有这一切使得科学家们认为,他们所面对的是一个会思考的怪物,是某种由原生质构成的海洋大脑,巨大无比,覆盖了整个星球表面,而它消磨时间的方式就是沉浸在对宇宙本质的理论思考当中,其尺度之大令人不可思议,就好比是一场宏大的独白,在这片海洋的深处永无休止地上演,完全超出我们的理解能力,而我们的仪器捕捉到的不过是这场独白中无意间偶然听到的几个小小的片段而已。
当这个问题至少在一定程度上得以澄清时,结果就像大多数有关索拉里斯星的情况一样,问题的答案让一个谜又被另一个也许更为令人困惑的谜所代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