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坦尼斯瓦夫·莱姆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爱米文学网aimiw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这就是数学家们所得出的结论。有些人认为这种假说是对人类认识能力的一种蔑视,是对我们尚未理解的东西举手投降,但同时也可以理解为那个古老的信条,即“我们尚且不知,将来也不可知”又在死灰复燃。还有人将其视为有害且无用的无稽之谈,声称数学家的这种假说暴露了一个当代神话,那就是有些人认为一个巨大的大脑—不论是电子的还是原生质的—是生存的最高目标,是存在的全部真谛。
这一假说极具独创性,只可惜还是没有人知道一团糖浆般的胶状物质如何能够使得一个天体的运行轨道保持稳定。能够产生人造力场和引力场的装置—引力发生器—已经出现了将近一百年,但引力发生器的效果是通过一系列复杂的核反应和极高的温度实现的,而谁也无法想象一团无定形的黏稠物质如何能够产生同样的效果。当时报纸上满篇都是耸人听闻、不着边际的有关“索拉里斯之谜”的猜测,以满足读者的口味,同时却让科学家们十分绝望。这些文章里不乏诸如此类的断言,声称这个行星上的海洋是地球上电鳗的远亲。
还有其他人……这方面的研究者和他们的观点多如牛毛。而且,和索拉里斯学的其他分支相比,整个“接触”领域里的这种混乱状况根本就不算什么。在那些领域里,特别是在最近25年间,专业化现象已经非常严重,以至于在索拉里斯学家中间,控制论专家几乎无法跟对称体专家对话。在我上大学的时候,当时的研究所主任弗伯克曾经开玩笑地问道:“如果你们互相之间尚且无法沟通,你们又如何跟海洋沟通呢?”他这句玩笑中包含着不少真理。
与此同时,也出现了不少和这种保守观点针锋相对的理论解释,如奇维塔—维蒂假说,就是其中较为完善的一个。它声称这片海洋是辩证发展的产物:从它的初始形态开始,也就是一片原始海洋,一种由缓慢相互作用的化学物质构成的溶液,在外界环境的压力下(指威胁其存在的行星轨道变化),它没有经过地球生物所经历的所有演化阶段—也就是说,既没有经历单细胞和多细胞生物的出现,也没有经历动植物的进化,也没有进化出神经系统及大脑,而是抄近道直接跳到了“稳态海洋”的阶段。换句话说,和地球上的生物不同,它没有在数亿年的漫长时间里逐渐适应它的周围环境,以便最终产生一种有理性的物种,而是一开始便学会了掌握自己的环境。
将这片海洋归为变形纲并非偶然。它起伏不平的表面能够产生出极为多种多样的形态构造,和地球上的任何东西都毫无相似之处,而且这些往往很猛烈的原生质“创造力”爆发现象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不管它是适应性的、认知性的还是别的什么性质—这个问题仍然是一个未解之谜。
有那么一段时间,人们试图为这一假说进行辩护,声称这片海洋和生命毫无关系,就连“准生物”或“前生物”的组成物都算不上,而只不过是一个地质结构体,无疑很不寻常,但它唯一的能力就是通过改变万有引力来维持索拉里斯星的运行轨道,有人还提到了勒夏特列原理。
我把书放回到书架上—这本书太沉了,我得用两只手才能把它举起来。我心想,我们对索拉里斯的了解,所有那些塞满图书馆的知识,都是无用的累赘,只不过是一片事实的泥潭。我们现在所面对的情况和78年前我们刚开始收集这些资料时毫无两样;事实上,眼下的情况还要更糟,因为事实证明,这些年来所有的艰苦努力都是徒劳。
在接下来的几周时间里,这场争论就像一阵旋风,把所有著名权威人士都卷了进来。在争论的过程中,加莫夫—沙普利假说在80年来首次遭到质疑。
我们所确切知道的全都是否定命题。我们知道这片海洋既不使用机器,也不制造机器,尽管在某些情况下它似乎具备这种能力,因为它复制了我们放入海中的某些设备的部件。但它只是在研究工作的头两年里这样做过;从那以后,它以本笃会修道士般的耐心,对我们一次又一次的尝试置之不理,仿佛对我们的仪器和制品完全失去了兴趣(好像对我们也完全失去了兴趣)。我们的“否定性认知”还告诉我们,它既没有神经系统,也没有细胞或任何类似于蛋白质的结构。它对外界刺激并不总是会做出反应,即使是非常强烈的刺激(例如,在由吉斯率领的第二次科学考察中,一艘辅助火箭飞船从300千米的高度坠落到行星表面,原子反应堆发生了爆炸,对一英里半范围内的原生质造成了损坏,而它却对这场灾难事故丝毫没有理会)。
就这样,是物理学家,而不是生物学家,提出了我们应该用“原生质机器”这个貌似自相矛盾的表达方式来称呼这个组成物。按照我们的理解,它可能并没有生命,然而它却能够采取有目的的行动,而且我们应当马上指出,这种行动的规模还极其巨大,居然是在天文学尺度上。
渐渐地,在科学界里,“索拉里斯问题”被人们视为解决无望,特别是在研究所的学术管理会中间,近年来他们当中有人呼吁将来要削减研究经费。还没有人敢建议彻底关闭这个观测站;那样做就等于是过于明显地承认失败。也有些人在私下里说,我们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想办法,尽可能“体面”地从这个“索拉里斯事件”中脱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