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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我俩差点就吵起来了,就好像我们现在需要的就是一场争吵!
“你在撒谎。我肯定让你觉得讨厌。我……就连我都讨厌我自己。如果我能够,要是我能够的话……”
“对不起,”我咕哝道,“你说得对,这不是什么要紧事。”
“你就会自杀。”
“你难道没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讲吗?”
“是的。”
“哈丽,”我又毫不放松地开口道,“录音机不在架子上。”
“但我不想那样,你明白吗?我不想让你自杀。我想让你留在这儿,和我在一起,别的我什么都不需要!”
“你肯定看见了。”她回到房间时我说道。她没有回答,只顾在镜子前梳理着头发。这时我才注意到她脸色苍白,而且当她在镜子里和我对视的时候,她的目光里似乎有一种探究的意味。
她灰色的大眼睛就像要把我吞下去一样。
“那下面有好几样东西。我把它们全都放在那儿了。”她朝着药柜旁边的架子指了指,接着又消失在浴室里。我跳下床,但还是找不到我要找的东西。
“你可真会撒谎……”她说道,声音很轻很轻。
“你有没有在床底下看见一台录音机?小小的,袖珍型的……”
我放开她,站起身。她坐在了地板上。
“哈丽!”我喊道。她从衣柜后面探出头来,脸上还在滴水。
“告诉我,我需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我说的都是心里话,都是实话,别无其他。”
哈丽正在洗澡,我听见浴室里哗哗的水声。我看了一下床底,几天前我把录音机塞到了那里——录音机不见了。
“你说的不可能是实话,我不是哈丽。”
早晨,在洒满红色阳光的房间里,我记起了昨夜发生的事情。我和吉巴里安的那番对话是一场梦,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呢?我听到了他的声音,这一点我敢发誓,只是记不清他都说了些什么。听上去不像是在交谈,更像是在做报告。做报告……
“那你是谁?”
“也许在梦里他还活着。”我慢慢说道。我已经无法确定刚才到底是不是一场梦。“他刚才还在说话,就在这儿。”我补充道。我困得要命。既然我这么困,那我一定是睡着了,我傻乎乎地想到。我轻轻地吻了吻哈丽清凉的胳膊,把身体躺得更舒服一些。她答了句什么,但我早已不省人事。
她沉默了好一阵。她的下巴抽动了好几下,最后她低下头,轻声道:
“克里斯……克里斯……他不是……你不是自己说过他已经死了吗……”
“我是哈丽……可是……可是我知道,这并不是真的。你很久以前曾经爱过的……并不是我……”
“哦,是你啊,哈丽……吉巴里安呢?”
“没错,”我说道,“过去的一切都已一去不返,不复存在。但是你,此时此地的你,是我爱的。你明白吗?”
“克里斯……是我……”从我身边传来一声耳语。
她摇摇头。
床垫弹簧颤动了两下。
“你是一片好心。不要以为我对你所做的一切没有感激之情。你已经尽力了,但这无济于事。三天前清晨时分,当我坐在你的床边,等着你醒来的时候,我什么都不知道。那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当时就好像心智不全,就好像自己一头雾水。我记不得在那之前发生的事情,也记不得后来发生了什么,而且我对一切都毫不惊奇,就好像刚从麻醉中苏醒过来,或者是刚生完一场很长时间的重病。我甚至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病,只是你不肯告诉我。接着发生了越来越多让我纳闷的事,你也知道是哪些事。那次你在图书室跟那个谁,他叫什么来着,对了,斯诺特,在你跟他那次谈话之后我就稍有察觉。既然你什么都不愿讲,我就在夜里起来,打开录音机听了一下。我就撒了这么一次谎,因为后来的确是我把录音机藏起来了,克里斯。录音机里讲话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吉巴里安!”我大声重复道。
“吉巴里安。”
我旁边有什么东西在沙沙作响。
“对,吉巴里安。当时我一下子全都明白了,尽管说老实话,我还是什么都不明白。当时有一点我不知道,那就是我不能……我不是……不知道结果会是这样……没完没了。对此他一个字都没提。也许他后来提到了,但当时你醒了,我就把录音机关上了。即便是这样,我所听到的也足以让我明白,我不是人,而是一个工具。”
“真有你的,吉巴里安,”我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咕哝道,“跟着人家从一个梦跑到另一个梦,我说……”
“你都在说什么呀?”
“吉巴里安……?”我说道。那个声音马上就在一个词的中间戛然而止。有什么东西轻轻地咔嗒一响,同时我感到有一丝微弱的气息吹在我脸上。
“没错。是为了测试你们的反应,或是诸如此类的东西。你们每人都有一个像我这样的东西,是根据你们内心里某种被压抑的记忆或想象制造出来的,大致就是这样。反正你比我更清楚。他讲的这些东西真可怕,真不可思议,如果不是这一切和事实完全吻合的话,我根本就不会相信他的话。”
我心想,我刚从一个梦里醒来,却还在另一个梦里。
“什么完全吻合?”
我在黑暗中倾听着这个遥远而沉稳的声音,我马上辨认了出来:这是吉巴里安在说话。我伸手一摸,床是空的。
“哦,比如说我不需要睡觉,还有我必须随时和你寸步不离。昨天早上我还以为你憎恨我,因此我很难过。我的天哪,我可真傻。可是你说说,你自己说,这一切我能够想象得到吗?我是说,他一点都不憎恨他自己的那个女人,但是他说的那些有关她的话可真难听!那时候我才明白,不管我做什么都无关紧要,因为不管我怎么想,对你来说一定都是一种折磨。或者实际上还要更糟,因为折磨人用的刑具没有生命,没有恶意,就好像是一块能掉下来砸死你的大石头。然而一件能够拥有好意、能够爱的刑具,这实在是令我无法想象。我想至少告诉你当时我内心里发生的一切,就是后来我听了磁带,明白了原委的时候。也许至少会对你有些帮助。我甚至试着把它写下来……”
这个问题把我问住了。我想从床上起来,但就是不能。吉巴里安在说着什么,但我听不懂他的话,只能听见他的声音。我拼命挣扎,想要克服肉体的软弱,又一次用尽全力猛地一动……我醒了过来,拼命喘息着,就像一条半死的鱼。周围一片漆黑。原来是一场梦。一场噩梦。但我马上听到……“一个我们无法解决的两难境地。我们其实是在折磨自己。多体属生物所做的只不过是对我们的思想进行了有选择的放大。为这种现象寻找动机是一种拟人化的做法。在没有人类的地方,也就不存在人类可以理解的动机。为了继续进行预定的研究计划,我们要么必须消灭自己的思想,要么必须消灭它们的物质体现。前者我们力不能及,后者则过于像是谋杀。”
“你那天夜里开灯就是为了这个吗?”我问道,同时突然感到喉咙哽咽,说话很费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