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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跟他说我什么都没做,她依然在海洋深处守卫着,但是我不会说话,只会嚎叫了。
“好啊。你是新来的。”他说着将书内页朝下放在吧台上,把酒倒进杯里。
他哭起来。他显得疯狂又失望。他举刀冲向我,我闪到一旁。
“嗨,来一杯杰克·丹尼不加冰如何?”
有些人就连一点点微小的变化也无法适应。酒保踉跄地从我身边跑过,掉下悬崖消失在虚无中。
酒吧里头确实暖和。我抖掉靴子上的雪走了进去。里面几乎没人,但有股旧烟灰缸和过期啤酒的味道。两个老年人在吧台旁下棋。酒保在看一本绿色镏金皮革封面的诗集,是阿尔弗雷德·丁尼生爵士的作品。
在月光下,血是黑的而非红的,他在摔下悬崖的过程中弹了几下,留下了一些模糊的黑色和深灰色痕迹。最终他一动不动地躺在悬崖底部冰冷的岩石上,随后一只手从海中升起,抓住他,慢慢地将他拖进深黑的海中,那过程看起来有些痛苦。
咸味的冷风从海湾吹来。海鸥发出凄惨的尖叫。我感觉很不好。我的办公室也冰冷冰冷。在马希街至伦格大道的拐角处有一家酒吧,名叫起子,这是一座矮小的建筑,窗户又小又黑,过去两周我路过了无数次都没有进去。但现在我真的需要喝一杯,而且里面可能更暖和。我推开门。
一只手挠了挠我的头。感觉很好。
房子外面的气味也不好闻。外面更冷,我的呼吸在海滨的空气中形成白雾。街上的积雪硬邦邦的,很脏,云层显示还会下雪。
“她是什么?只是深潜者的化身之一,先生。是一个幻象,一个生造出来的东西,如果你愿意,就把她从深深的海底送上来,制造世界末日。”
这座房子还有别的屋,但没人租住。任何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在冬天跑到印斯茅斯来。
我鬃毛倒竖。
我穿好衣服、靴子,又套上外套,离开了房间。女房东不见踪影。她是个矮个子鼓眼睛的女人,话不多,但是钉在门上写给我的字条洋洋洒洒。她这屋子里总有股煮海鲜的味道,总有大罐子放在灶台上炖东西,里面煮的东西要么腿子太多,要么根本没腿。
“不,结束了——暂时结束了。你打败了她,先生。仪式基本有效。我们三个必须团结一致,趁着无辜者的血在我们脚下流淌,我们应该呼唤神圣的名字。”
印斯茅斯的居民分散地住在镇子里,有些住在镇子周围的停车场里,他们住在那些潮湿的移动小屋里,但是从来都不去任何地方。
我抬起头看着那个胖子,发出疑问的叫声。他睡意蒙眬地拍着我的背和脖子。
我在印斯茅斯待了两周,我不喜欢这里。这地方有股鱼腥味。是个足以让人患上幽闭恐惧症的小镇子,东边是沼泽地,西边是悬崖,镇子中心有个小码头,停着几艘破烂的小渔船,哪怕有夕阳照射,风景也不好看。八十年代还是有很多雅皮士到印斯茅斯来,买一座可以俯瞰港口的漂亮渔夫小屋。现在雅皮士早就走了,渔夫小屋也都荒废了。
“她当然不爱你,孩子。从物质的角度来说,她根本就不存在于物质层面。”
该去上班了。
雪又下起来了。篝火熄灭了。
我把字条揉成一团扔在地上,跟巨无霸汉堡包装盒、空比萨盒、早就过期干掉的比萨丢在一起。
“你今晚的变形纯属偶然。我认为是因为今晚极为特殊,群星的位置和月亮的力量恰到好处,可以将我的老朋友从地底带回来……”
门下面有一张女房东写给我的字条。上面说我欠了两周的房租。说一切答案都在《启示录》里。还说今早我回家的时候弄出了很大的噪声,要是我今后小声点她会非常感激。她还说当古神从海中升起时,地球上的一切渣滓、一切无信仰者、一切人类垃圾、一切废物懒汉都会被清除干净,世界会被冰和深水清洗一新。字条上还说她想提醒我,她给我在冰箱里腾出了一个格子,希望以后我不要在冰箱里乱放东西,谢谢。
他继续用那种深沉的嗓音说话,也许他在跟我说一些很重要的东西。但我也不懂,因为我觉得越来越饿,他的语言完全失去了意义,只剩一片阴影,我也对大海、悬崖顶端以及那个胖子失去了兴趣。
我给自己头发和全身都抹上肥皂。肥皂泡变成灰色,我肯定特别脏。我的头发上覆盖着一层污物,像是干掉的血,我用肥皂努力把它洗干净。然后我又站在花洒下面,一直冲到水变冷。
草地尽头的树林里有鹿在奔跑,在冬夜的空气中我闻到了它们的气味。
我打开水龙头,用咸味的印斯茅斯自来水漱口,然后把水吐进水槽。又用抹布和厕纸尽可能把呕吐物收拾干净。接着我打开花洒,像个僵尸一样站在浴缸里让热水从身上流过。
最重要的是,我饿了。
感觉好些了之后,我从呕吐物里捡起爪子和手指扔进马桶冲掉。
第二天一早,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没穿衣服。旁边的雪地上有一头吃了一半的鹿。苍蝇爬在它的眼睛上,它的舌头从嘴里垂下来,看上去可笑又可怜,有点像报纸漫画上的动物。
恶心的感觉减轻了,头晕也好转了。我躺在地板上,鼻子嘴巴里充满恶臭的口水,呕吐时流出的泪水干在脸上。
血被染成了荧光红似的颜色,鹿的肚子被撕开了。
“该死。”
我的脸和胸口都黏糊糊的,沾满了红色的东西。我的喉咙上伤痕累累,都结了疤,但还是疼。到下次满月就会痊愈了。
我吐出腥臭的黄色液体,其中有一只狗爪子——我猜是杜宾犬的爪子,不过我不是很懂狗的品种,还有一块土豆皮,一些胡萝卜丁和甜玉米,还有几块没嚼烂的生肉,另外还有几根手指。是很小很白的手指,显然是小孩的。
太阳看起来很遥远,小小的,黄黄的,天空湛蓝无云,没有风。我听见远处传来海的声音。
恶心的感觉刺激着我的肠胃。我觉得头晕。我坐在地上,好不容易才抬起头够到马桶,接着就开始吐。
我没穿衣服,觉得很冷,而且沾满了血,又是孤身一人。啊,好吧,我心想,一开始都这样。我这也是每个月一次。
我刚走进卫生间就快坚持不住了。我扶着门框,身上不停地出汗。可能是发烧了吧,我希望自己没染上什么别的病。
我累得要命,但是还能坚持着去找个山洞或者荒废的谷仓,然后我可以睡上几个星期。
我打算下周一周都躺在床上——变化之后我总是觉得很累——但是一阵恶心迫使我不得不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快步走进公寓的小卫生间里。
一只鹰低空掠过雪地朝我飞来,它爪子上抓着什么东西。它在我的上方停留了片刻,然后将一只灰色的小章鱼丢在我脚边的雪地上,随后飞走了。那个软绵绵的东西就在地上,触手一动不动地摊开在沾血的雪地上。
屋里冰冷冰冷的——真的是冰冷。窗户内侧结了一层薄冰。我的床单都被扯烂了,床上有些动物的毛发。感觉很痒。
我将它作为一个预兆,只是不知道是好是坏,但我真的不在乎。我背对大海,背对印斯茅斯阴霾重重的镇子,朝城市的方向走去。
这天天气很差。我在床上醒来,没穿衣服,胃里非常难受,感觉跟下了地狱差不多。我感觉到某种伸展的金属质地的光亮,还有偏头痛一样的颜色,看样子应该是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