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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德里克斯看着她阴郁的脸。“发现了什么？”他问。
“也许鲁迪发现了什么。”
“关于他的真相。关于克劳斯。”
“什么理由？”
克劳斯立马抬起头来。“你还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吗？她觉得我才是第二代。你还不明白吗，少校？她想让你相信我是故意杀掉他的。因为我是——”
“我觉得可能事出有因。他有正当的理由。”
“那你到底为什么杀他？”塔索问。
“现在该怎么办？你是怎么想的？”
“我告诉过你了。”克劳斯无力地摇摇头，说，“我以为他是利爪。我以为我发现了他的身份。”
“也许吧。”
“为什么？”
“他吓坏了。”亨德里克斯说，“我们的处境把他吓坏了。”
“我一直在观察他。我起了疑心。”
“你给我醒醒。”塔索的手指紧扣住他的肩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杀死他？”
“为什么？”
克劳斯面无血色地瘫在桌边，两手抱着头，身体前后摇晃。
“我以为我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我觉得我——”他没说下去。
“没有齿轮。”塔索冷静地说，站起身来，“没有齿轮，没有零件，没有继电器。不是利爪。不是第二代。”她双臂交叉，“你得解释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你继续说。”
地上是人的尸骨。炸开的肉、烧焦的骨头，还有残缺不全的头盖骨。韧带、内脏，还有血。墙角聚了一摊鲜血。
“我们坐在桌边玩扑克。当时你们俩在里面那间房。四周很安静。我觉得我听到了他发出的声音——呼呼的声音。”
亨德里克斯也弯下腰去。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
“你真能确定吗？”塔索一把推开他，弯腰查看地上还在冒烟的尸体。她的脸部僵硬。“少校，你来看。活生生的血肉！”
“你信吗？”塔索问亨德里克斯。
“杀了他？机器人吧。我一直在观察他。我早有预感，但一直没法确定。不过，今晚我确定了。”克劳斯紧张地摩挲着枪托，“我们还算幸运。你明白吗？没准再过一个小时，它就会——”
“嗯。我信他说的。”
塔索的目光越过他，看着鲁迪的尸体，看着闷烧的黑色残骸和衣物碎片，“你杀了他。”
“我不信。我觉得他是故意杀害鲁迪的。”塔索伸手摸到立在墙角的来复枪，“少校——”
烧焦的形骸慢慢从墙边倒在地上。克劳斯转过身去，对塔索说：“第二代，塔索。我们现在知道了。我们已经认出所有三代的模样。现在危险系数小多了。我——”
“别这样。”亨德里克斯摇摇头，“都住手吧。死掉一个还不够吗？我们现在恐惧过头了，就像他刚才一样。如果我们杀了他，那就和他杀鲁迪是一回事。”
塔索一把扫开房帘。“克劳斯！你疯了？”
克劳斯感激地看着他。“谢了。我真是被吓到了。你知道的，对吗？现在她也害怕了，就像我刚才一样。她想杀了我。”
“少校，这就是第二代。”
“不要再自相残杀了。”亨德里克斯走到梯子旁，“我上去再试试通讯机。如果还是收不到消息，我们明早就出发去我的营地。”
他扣动了扳机，一阵白热从枪口迸射出来，吞噬了鲁迪。
克劳斯立刻站起身来。“我和你一起上去，好帮你一把。”
克劳斯仍然举着枪。“少校，还记得我们刚才讨论的吗？不是说有三代吗？我们只知道第一代和第三代，但是不知道第二代是什么样子。不过现在知道了。”克劳斯的手指紧紧地扣在枪托上，“我们原来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外面夜风凄凄。地面开始降温。克劳斯深吸一口气，挺起胸脯。他和亨德里克斯一起爬出地道，来到地面上。克劳斯两脚分开站稳，端着来复枪，一边观察一边聆听。亨德里克斯蹲在地道的出口处，调试着小型通讯机。
“怎么回事？”亨德里克斯问。
“有消息吗？”克劳斯过了一会儿问道。
鲁迪稍稍动了动，放下手臂。他转向亨德里克斯，舔了舔嘴唇。他的眼白扩散，汗从前额滴下来，滑过脸颊。他死死地盯着亨德里克斯。“少校，他疯了，快阻止他。”鲁迪的声音又小又沙哑，几乎难以听清。
“还是没有。”
“对准他。”克劳斯示意他往前走，“到我这边来。快！”
“再试试。告诉他们这里的情况。”
亨德里克斯抽出手枪。“怎么回事？”
亨德里克斯继续摆弄通讯机，仍然没有回应。最后，他收起天线。“没用的。他们听不到我。或者他们听到了却不愿回答。也可能——”
“别出声，少校。过来。你的枪。拿出你的枪。”
“也可能他们已经不存在了。”
“怎么——”亨德里克斯还没说完，克劳斯就打断了他。
“我再试一次。”亨德里克斯又抬起天线，“斯科特，你能听见吗？快回话！”
鲁迪背对着墙站着。他脸色苍白，泛出汗光，嘴巴一张一合，却没有发出声音。克劳斯站在他面前，枪口抵着他的腹部。两人都一动不动。克劳斯死死握着手枪，神情紧张。鲁迪的脸色煞白，一声不吭，四肢摊开贴在墙上。
他仔细听着。还是只有静电声。谁知，突然传出了模糊的声音，“我是斯科特。”
房间里一下子黑了。亨德里克斯站起身来，掀起房帘，往厨房走去。突然，他僵住了。
他手指一紧。“斯科特！是你吗？”
“对。”
“我是斯科特。”
“你要睡了？”
克劳斯也蹲了下来。“这是你的指挥官吗？”
“真倒霉。如果回到你们的碉堡，也许就能找到些了。”她踢掉另一只靴子，伸手去关灯。“晚安。”
“斯科特，听着。你知道了吗？关于利爪它们。你收到我的消息了吗？能听见我说话吗？”
“我只带了一包。”
“是的。”斯科特的声音十分微弱，几乎听不清。
“也许有吧。我真不知道。”塔索松开皮带，解开衬衫纽扣，舒服地躺到小床上。“你确定没有烟了？”
“你收到我的消息了吗？我们的碉堡还好吗？它们侵入了吗？”
“这个地下室本来有多大？比现在大吗？有没有房间是被废墟填上的？或许我们可以再清理出一间来。”
“这里一切都好。”
“对。”
“它们在试图侵入吗？”
“我们四个人挤在这里也是个问题。这么小的地方很难活动。这里就只有两间房吗？”
那边的声音更小了。
“事实上，你的人生也会完全不同啊。”塔索轻轻地说。她脱下一只靴子，一脚踢到地上，“少校，你能出去吗？我困了。”
“没有。”
“我没有任何说教的意思。”
亨德里克斯转头对克劳斯说：“他们没事。”
“生活所迫呗。”
“他们遭到袭击了吗？”
亨德里克斯摸摸自己的下巴。“要是没有战争的话，你的人生完全会是另一个模样。十六岁。你十六岁就来这儿了。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
“没有。”亨德里克斯把听筒在耳边贴得更紧。“斯科特，我听不太清你说话。你通知月球基地了吗？他们知道了吗？他们收到警报了吗？”
她眯起眼睛，“什么意思？”
没有回应。
“那么小？”
“斯科特！你还能听见我吗？”
“十六。”
还是没有声音。
“那——你来这儿的时候多大？”
亨德里克斯无奈地松懈下来。“没信号了。可能是被辐射坑干扰的。”
她耸耸肩。“别人给我的。”
亨德里克斯和克劳斯看着彼此，谁也没吱声。过了好一会儿，克劳斯才开口说：“那听起来是你的人吗？你能分辨出他的声音吗？”
“那你从哪儿弄来的这身制服？”
“声音太小了。”
“不是。”
“所以你不能确定？”
“你是俄国兵吗？”
“不能。”
“十八。”她把头枕在胳膊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她穿着俄军的衬衫和裤子。灰绿色的。厚实的皮带上别着计数器和弹药筒。还有急救箱。
“那完全有可能——”
“没什么。你多大了？”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我们快回去把盖子盖上。”
“你在想什么？”塔索问。
他们沿梯子慢慢地爬进暖和的地下室里。克劳斯在后面拧紧了盖子。塔索在下面等他们，面无表情。
“我只是好奇。”他打量着她。她已经脱掉了外套，扔在小床的另一头。她看起来很年轻，二十左右。身材苗条。长发铺在枕头上。她静静地看着他，眼睛又大又黑。
“怎样？”她问。
“干吗问这个？”
两个人都没回答。最后克劳斯说：“你怎么想，少校？是你的军官还是它们？”
“这里以前属于法国，是诺曼底的一部分。你是跟苏联军队一起过来的吗？”
“我不能肯定。”
“这儿？”
“那我们不是又回到原点了？”
“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亨德里克斯盯着地上看，紧绷着下巴。“我们必须过去看看。眼见为实。”
“苏联的。”
“不管怎样，我们这里的食物也只能撑几个星期而已。吃完了我们不得不出去。”
“你是哪国人？”过了一会儿，亨德里克斯问道。
“显然如此。”
“真倒霉。”
“怎么了？”塔索问，“你接通你的碉堡了？出了什么事？”
亨德里克斯走进她的房间，在她对面的一把小木椅上坐下。他摸摸口袋，说：“没了，抽光了。”
“接是接通了，但不能肯定那头是我的人。”亨德里克斯缓缓地说道，“也可能是它们中的一个。但是如果我们一直站在这儿，就永远也不会知道。”他看看表，说：“先睡一会儿吧。我们明天一大早就起来。”
塔索躺在小床上，懒洋洋地看着他，“你还有美国烟吗？”
“一大早？”
亨德里克斯拉开布帘，“怎么了？”
“要想避开利爪，凌晨是最好的时机。”亨德里克斯说。
塔索从隔壁房间叫了一声：“少校？”
早晨的空气清冷。亨德里克斯少校用望远镜观察四周情况。
“了解。”亨德里克斯喃喃道。
“发现什么了吗？”克劳斯问。
“难说。一半一半吧。它们的组织性很强，目标非常明确。一旦它们认准目标，就会像蝗虫一样扑过去。它们必须得高速运转。它们的看家本领就是瞬间偷袭。完全出乎你的意料。你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它们干掉了。”
“没有。”
亨德里克斯停下了脚步。“你们觉得它们已经潜入美国防线的可能性有多大？”
“你能看到我们的碉堡吗？”
鲁迪耸耸肩，说：“那我们就回来呗。”
“在哪里？”
“如果它们已经占领了那里，那该怎么办？”克劳斯说。
“给我。”克劳斯拿过望远镜，调整好焦距，“我知道在哪个方向。”他静静地望了好一会儿。塔索从地道里爬出来，站到地面上。“有什么情况吗？”
“我们也许可以到那儿去。我们四个人。四个人可以注意到各方情况。我们有三支来复枪，爆破来复枪。塔索可以用我的手枪。”鲁迪拍了拍皮带，“在苏联，我们可以没有鞋子，但不会没有枪。如果我们四个人都有家伙，也许能成功掩护一个人到达指挥部。也许你可以，少校。”
“没有。”克劳斯把望远镜还给亨德里克斯，“太远了，看不见。走吧，我们别老站在这儿。”他们三人蹚着软尘，沿山脊往下走。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爬过一只蜥蜴。他们立马停下来，僵在那儿。
“三四英里吧。”
“那是什么？”克劳斯嘀咕道。
“我们只要一出去，就会被它们灭了。不过它们迟早会找到我们。我们走不远的。少校，你们的指挥部离这儿有多远？”
“蜥蜴。”
“但如果我们出去的话——”
蜥蜴迅速往前爬，窜进了灰烬里。它身上的颜色和灰烬一模一样。
“问题是——”鲁迪喝了点咖啡，从生锈的罐子里又倒了些出来添满杯子，“虽然我们暂时是安全的，但这里不是久留之地。食物和供给迟早会耗尽。”
“完美的适应能力。”克劳斯说，“看来我们是对的。我是说我们的李森科。”
亨德里克斯点点头。
他们来到山脚下，聚拢到一起，环顾四周情况。
房帘在她身后耷了下来。鲁迪和克劳斯坐到桌子旁，死死地盯着亨德里克斯。“还是得听你的，”克劳斯说，“我们也不知道你们那边的情况。”
“走吧。”亨德里克斯又迈开步子，“前面的路还很长，都得靠我们自己走。”
亨德里克斯在小房间里来回踱步。食物的气味和汗臭交织在一起。其他人都看着他。这时，塔索撩开房帘，走进了隔壁的房间。“我去睡一会儿。”
克劳斯走在他身边。塔索在后面压阵，警惕地握着手枪。“少校，我一直想问你，”克劳斯说，“你是怎么遇到戴维的？那个尾随你的机器人。”
克劳斯沉重地说道：“那么，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来的路上碰见的。在一堆废墟中。”
“它们中只要有任何一个做到就完了。一旦第一个上去了，就会带去其他同伙。成百上千个，都长得一模一样。你应该看到了。一模一样，就像蚂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