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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拉紧张地看着他,轻声说:“没有变化。”
“你自己不知道?”医生问他。
“我还有三十到四十分钟的时间。”他坐回桌子旁,把手从手套里抽出来。他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莎拉肯定也发现了。他开始懊恼自己不该事先吓她。“对不起。”他突兀地说,只想向她道个歉。“也许你应该离开。”说着他惊恐地站起身来。她也条件反射般地站了起来,就像在模仿他一样。她胖胖的身躯直直地竖在那儿,心怦怦直跳。“走吧,”他沙哑地说道,“去办公室,那儿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本来我也应该待在那儿。”我要把磁带接起来,他对自己说,我快要崩溃了。
“我明白了。”普尔说道,全身冷汗直冒。
他又戴上手套,手指瑟瑟发抖。他看向放大屏,发现有一束微弱的光电射向扫描仪。同时,他还发现被切断的磁带末端已经消失在扫描仪的入口里……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我已经来不及了,他心想。它进去得太快。老天,救救我。它以远超我当初预估的速度往里卷。那么,现在就——
一个护士回答说:“就是一种仿生机器人。”
他看见了苹果、鹅卵石,还有斑马。他觉得很温暖,就像全身裹着丝绸一样。他感到有海浪拍打在身上。从北边吹来阵阵海风,仿佛要把他拉去远方。他身旁到处是莎拉的影子,还有唐斯曼。纽约的夜景熠熠生辉,他周围环绕着许多飞车,穿梭在夜空中,穿梭在白昼里,穿过洪流,掠过旱地。他的舌尖流淌着融化的黄油,鼻子闻到了恶臭,嘴里还有可怕的味道,就好像毒药和柠檬还有夏日青草混合在一起。他沉入水底,堕入深渊;他躺在一个女人的怀抱里,睡在宽阔的白床上,听见一阵尖锐的喧闹声——是从一家破败的闹市区宾馆的坏电梯里传来的。我活着,我活过,我再也活不过来了,他对自己说。这时,所有词汇,所有声音,都伴随着他的思潮涌来。虫子一边疾跑,一边吱吱地叫。而他,已经坠入一具复杂的仿真机器人体内,睡在三星公司的实验室里。
普尔问:“什么是‘电子蚂蚁’?”其实他知道,他能解码这个字符串。
他想对莎拉说点什么。他张开嘴,努力挤出词语——从照亮他思想的庞大词库里找出那串特定的词语组合,却被它们灼伤了身体。
“因此,你不能在这儿接受治疗。我们一检查你的伤手就发现了。我们看见里面有电子元件,所以对你的身体进行了X光扫描,结果证实了我们的猜测。”
他的嘴巴燃烧起来。他纳闷怎么会这样。
“上帝!”普尔震惊地叫道。
莎拉·本顿僵硬地靠在墙上,眼看着普尔半张的嘴里冒出一缕青烟。机器人倒了下来,先是双肘双膝着地,然后慢慢地展开四肢,瘫了下去。不用检查她也知道,它已经“死了”。
“你不应该现在就打电话。”医生看着他的病历说,“加森·普尔先生,三星电子的老板。你们生产的随机定位器,通过锁定特定的脑波活动,能追踪到一千英里范围内的任何猎物。你是个成功人士啊,普尔先生。但是,先生,你不是人。你是一只电子蚂蚁。”
普尔结果了自己,她心想。它感觉不到疼痛,它自己是这样说的。也许会有一点痛。不管怎样,一切都结束了。
“我想起来了。”他在床上翻了个身。这时,有人来开门。一个白大褂医生和两个蓝制服护士走了进来。“我待会再和你说。”普尔挂上电话,深吸一口气,作好准备。
我最好给唐斯曼先生打个电话,让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心想。她战战兢兢地穿过房间,走到电话旁拿起话筒,拨出熟记于心的号码。
“不,不是的。你的飞车舵翼上有根横拉杆在交通高峰期时脱落了,所以你……”
它还以为我只是它现实磁带上的一个刺激因子,她自言自语道。所以它认为,当它“死”了,我也会跟着死掉。多么奇怪啊,她心想。它为什么会这样想呢?它从没在这个真实世界里生活过。它一直都“活在”它那个电子世界里。真是无奇不有啊。
“没有。”当然不在。虽说名义上她是他的私人秘书——要是真的是出于工作考虑就好了——但是如果她在的话,肯定会以一种幼稚的、令人厌烦的方式呵护他。每个胖女人都喜欢把别人当小孩看,他心想。而且她们很危险。如果她们倒在你身上,肯定会把你压死。“也许真是这样,”他大声说,“也许正是莎拉压坏了我的飞车。”
“唐斯曼先生,”电话接通后,她说道,“普尔已经死了。它在我眼皮子底下结果了自己。你最好过来看看。”
“莎拉·本顿在你那儿吗?”唐斯曼问。
“所以我们终于摆脱它了。”
“我的手以后再说。”他迫切希望回到熟悉的环境里去。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商务车逼近的鬼影。一闭上眼睛,他就好像又回到了事故现场。当时,他的飞车失去控制,撞上了一辆又一辆其他车,造成了一连串损失。还有那股巨大的冲力……一想到他就害怕。大难不死,我真是幸运,他对自己说。
“是的,这下轻松了,对吧?”
“你得先把手接起来,我才能——”
唐斯曼说:“我会派几个人过去。”他从屏幕上看到,餐桌旁躺着普尔的身躯。“你先回家休息,”他对莎拉说,“你肯定累坏了。”
“快把我弄出去。”普尔说。
“是的,”她说,“谢谢你,唐斯曼先生。”她挂上电话,茫然地站在那儿。
“已经四天了。”唐斯曼说,“公司一切正常。我们接到了三个警署的订单。两个在俄亥俄,一个在怀俄明。都是可靠的好订单,先预付三分之一,按惯例,三年的优先购买权租赁。”
突然,她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我在这儿待了多久?”普尔问。他纳闷医生和护士都去哪儿了。他们看见他醒来打电话,不是都应该在他旁边转来转去、大惊小怪的吗?
我的手,她心想。她把双手举起来。为什么变成透明的了?
“你人没事就好。我是说,他们会帮你接上一只新手。”
还有墙壁也是,变得模糊起来。
“我不过是丢了只右手。”普尔说道。
她颤抖着走到那个奄奄一息的机器人旁边,站在那儿不知所措。她能透过自己的双腿看见后面的地毯。接着,地毯也开始变暗。透过地毯,她看见一层又一层的物质正在瓦解。
“谢天谢地,你还活着。”唐斯曼一见到他就感慨道。他那张大肉脸上长满麻子,像月球表面一样坑坑洼洼。看到普尔,他顿时放松下来,麻子似乎平坦了不少。“我一直在打电话找——”
也许我可以把他的磁带接起来,她心想。但是她不知道怎么做。而且,连普尔的身体也开始模糊起来。
床头柜上有一部电话。他犹豫了一会儿,提起话筒,拨了一个外线号码。很快,路易斯·唐斯曼就出现在屏幕上。加森·普尔不在的时候,唐斯曼负责三星公司的运营。
晨风吹过她的身体。她却感觉不到它。她正逐渐失去知觉。
他们肯定给我注射了强效镇痛剂,他心想,呆呆地望着病房那头的窗户,窗外是纽约闹市区的繁荣景象。纵横交错的交通轨道上,车辆和行人都急匆匆的。路面在傍晚阳光的照射下闪着微光。看着太阳渐弱的光芒,他心里一阵宽慰。它还没落下去,他心想,我也还活着。
风一直吹。
地球标准时间下午四点十五分,加森·普尔在医院的病床上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三人病房里。此外,他还发现两件事:一是他没了右手,二是他感觉不到任何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