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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让我跳楼,”约翰尼说,“但是我没有。”
“不好意思。”赫伯特说,继续捣鼓线路。这些线必须正确地接在棺材的阴极上。“低温状态下,”他低声说,“电流几乎是畅通无阻的。零下150度的时候,导线阻力降为零。所以——”他扣上阳极,“很快就会有清楚强烈的信号。”说着他打开扩音器。
“你差点就跳了,”凯西说,“不出一分钟。要不是他们闯进来……”她这时貌似恢复了平静。“你迟早会跳的。我会一直跟着你。你无处可逃。你知道我会一直跟着你,找到你,你们三个一个都逃不掉。”她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
贝尔富特皱皱眉,没有回答。
哈维说:“我也小有些人力和财力。我相信我们可以打败加姆,就算他已经被提名了。”
“他为什么这么着急复苏?”赫伯特问道。
“你是有能力,”凯西说,“但你没有想象力。你拥有的力量还不足以和我抗衡。”她语调平静,充满信心。
“我估计有点迟了,”贝尔富特说道,“已经开始暗淡了……然后你们就会说是因为技术故障。”
“我们走吧。”约翰尼说。他沿过道往前走,远离309号病房,以及里面的凯西·埃格蒙·夏普。
“十五分钟内我就能让他说话。”看着贝尔富特忐忑不安的样子,他夸口道,“别担心,我们在这个阶段几乎从没失败过。最初的残余电荷非常关键。”
约翰尼走在旧金山起伏不平的街道上。他双手插在兜里,对周围的房子和行人置若罔闻,漫无目的地走着。白天已经慢慢逝去,夜幕降临了。城市里华灯初上,他却什么都不在意。他走过一个又一个街区,直到两脚开始疼痛,直到他意识到肚子已经饿瘪了。已经是晚上十点了,从一大早开始,他还颗粒未进。他停下来看了看四周。
卡车工作人员推出一具棺材。赫伯特看了一眼躺在里面的男子,只见他灰色的大脸就像是模子里浇铸出来的。真是个耸人听闻的老海盗,他想。对我们来说,他还是死了好,尽管他做了那么多慈善工作,但谁真的需要呢?尤其是来自他的慈善。当然,赫伯特只是在心里想想,并没有说出口。他一边指挥工作人员把棺材摆放到指定位置,一边以此自娱。
克劳德·圣西尔和菲尔·哈维去哪儿了?他已经不记得他们是怎么告别的了。他甚至都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离开医院的。但是凯西,他还记得。即便他想忘记,也忘不掉。事实上,他也不想忘掉。对于一个亲眼看见这一切的人来说,这太重要,无法忘怀。
“那是自然。”赫伯特回答说。
他来到一个报刊亭旁,看见了醒目的新闻头条:
“这儿真冷啊,”贝尔富特说道,“比市政厅还冷。”
加姆党内获胜,保证参加十一月总统大选
“了解。”赫伯特点点头,“好的,没问题。把他的遗体带进来,我们马上开始。”
约翰尼心想,好吧,她达到目的了。他俩做到了,一切都如他们所愿。现在,他们只需要打败肯特·马格雷夫。还有那个安置在一光周之外的东西。它还在那儿鬼叫。起码还会延续数月。
又一个男子现出身来,黑头发,两眼炯炯有神。“我是约翰尼·贝尔富特。按照塞拉皮斯先生的遗嘱,我现在全权掌管所有大小事宜。根据他生前给我的指示,你们现在立刻让他复苏。”
他们肯定能赢,他意识到。
“当然。”赫伯特立马答道,“但我一直没联系上圣西尔先生,本想和他讨论一下具体事宜的。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让他复苏?”
他来到一个便利店,走进电话亭。他塞了几枚硬币进去,拨了家里的电话号码,打给莎拉·贝尔。
卡车司机探出身子,说:“我们把路易斯·塞拉皮斯先生带来了。你们准备好了吗?”
电话在他耳边咔嗒一响,然后又传出那个熟悉的自言自语声。“十一月加姆竞选,十一月加姆竞选。加姆必胜,阿方斯·加姆总统,我们的总统。我支持加姆。我支持加姆。加姆必胜!”他马上挂掉电话,走出电话亭。一切都很绝望。
这时,一辆卡车出现在装载台旁,跳下来两个男子,都穿着熟悉的浅蓝色制服。赫伯特想起来,应该是阿特拉斯星际货运仓储公司的人。他们负责把中阴身人运过来,或者把生命征兆完全消失的人从这里运走。他大踏步迎上去,说:“先生们好。”
他走到便利店的柜台前,点了三明治和咖啡,机械地坐下来补充食物,完全是出于生理需要,一点胃口也没有。吃完最后一口,他站起身来付账。我该怎么办?他问自己。到底还有什么法子?现在,所有通信工具都没用了,所有媒体都被控制了。他们控制了收音机、电视、报纸、电话、电报……所有靠微波传输的东西,或者使用开口电路的。他们占领了一切,没给我们留下任何反击方式。
“当然可以。”赫伯特说着,陪这位顾客沿过道来到他爸爸身边。报告显示,他的中阴身只剩下几天时间。难怪大脑活动如此微弱。但赫伯特还是调高了增益,里面传出的声音随之扩大了三倍。他的生命就快走到尽头了,赫伯特心想。很显然,这个儿子并不希望看到报告,也不在乎他的父亲最终要离开这个世界了。所以赫伯特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走开,留下父子俩交谈。何必要告诉他这个坏消息呢?
失败,他想。摆在我们眼前的只有这个。他们会掌握大权,我们就只能等死。
“我爸爸看起来有些虚弱。”一个年轻人说道。他的话引起了赫伯特的注意。“能不能麻烦你检查检查?非常感谢。”
“一共是一块一毛钱。”收银员说道。
“是的,先生。”他的秘书彼斯曼小姐坐在打字机旁,赞同地说道。亡灵馆里有几名顾客正在和他们的中阴身家人说话,都是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冰棺之间隔着一定距离,沿过道依次排开。整个场景十分肃穆。他们都是忠义之人,带着敬意而来。他们带来新消息,告诉躺在这里的人世界正在发生什么事情。在中阴身人的脑部被激活的短暂时间里,他们来为这些阴郁的人们打气。不过,他们都得付钱给赫伯特·肖恩海特·冯·福格尔桑。经营亡灵馆利润丰厚。
他付了饭钱,离开便利店。
“土葬真是野蛮人的行为,”赫伯特不禁说出了声,“完全是史前文明留下的糟粕。”
上空盘旋着一架的士直升机,他招了招手。
“谢谢。”顾客说着,往装载台走去。如果我死了,赫伯特对自己说,就让我的后代们每过一百年来看我一次。那样我就能知道人类的命运了。但是那也意味着他的后代们得为此支付巨额“赡养费”,他们迟早会把他的遗体从冷冻膜里弄出来。哦,老天保佑,他们不会把我给埋了吧!
“送我回家。”他说。
“我亲自检查的,”赫伯特答道,“一切正常。”他冲顾客笑笑,说:“复活节快乐,福特先生。”
“没问题。”司机亲切地说,“你家在哪儿,兄弟?”
“你们检查过了?”顾客一边付钱,一边问。
他把自己在芝加哥的住址给了他,然后靠在座位上,准备好好地飞上一阵。他已经准备放弃。他不想干了,只想回到莎拉·贝尔身边,回到妻子和孩子们身边。貌似他的战争已经结束了。
他满意地收起扩音器,找来一个工作人员,让他把3054039—B号冰棺搬到装载台,好让顾客移进直升机或车子里。
莎拉·贝尔看见他站在门口,说:“老天,约翰尼,你看上去糟透了。”她吻了他一下,带他走进温暖而熟悉的客厅。“我还以为你会留在那边庆功呢。”
一丝微弱的声音传了出来,“……然后蒂丽扭伤了脚踝,我们本以为永远治不好了。她当时傻傻的,以为马上就能正常走路呢……”
“庆功?”他嘶哑地说。
他走到要找的冰棺旁,仔细核查附在上面的报告。她的中阴身只剩十五天了。他让一个便携式扩音器自动探进玻璃棺里,调试到大脑活动的频率。
“你支持的人赢得党内选举了啊。”说着她把咖啡壶端去加热。
“请稍等。”赫伯特走进仓库,搜寻编号3054039—B。
“哦,对,”他点点头,“没错。我是他的公关,我都忘了。”
“她是个老太太。”顾客说,“大概八十岁,个子很小,瘦得皮包骨头。我不光想和她说说话,还想接她出去一会儿。”他解释说,“她是我祖母。”
“你还是躺下来吧。”莎拉·贝尔说,“约翰尼,我从没见过你这副模样。我真是不明白。你到底怎么了?”
“您好,先生。”赫伯特露出殷勤的笑容,“由我亲自接待您。”
他在沙发上坐下来,点上一根烟。
他打电话的地方正是冷藏中阴身人的仓库。一个看上去像牧师的人焦急地坐在桌旁等待着,手里拿着一张探望证存根。显然是来看望某个亲戚的。再过几天就是复活节了。每年的这一天,中阴身人可以供人们公开瞻仰。马上他们就有的忙了。
“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她焦急地问。
该死,肖恩海特·冯·福格尔桑挂上没人接听的电话。肯定出什么问题了,这么重要的人竟然联系不上,真是前所未有。
“不用了。”他说。
按说应该就是例行公事,但他们一上来就遇到了一个问题。他竟然联系不上遗产受托人,圣西尔先生。
“电视和电话里是路易斯·塞拉皮斯吗?听起来很像他。我还和纳尔逊一家讨论过,他们也说那就是路易斯。”
身为亲友亡灵馆的老板,赫伯特·肖恩海特·冯·福格尔桑发现,按照法律规定,他应该去请示已故塞拉皮斯先生的法律顾问,著名的克劳德·圣西尔先生。他需要明确知道塞拉皮斯的中阴身将如何划分。因为他负责提供所有技术支持。
“不是的,”他说,“那不是路易斯。路易斯已经死了。”
对于保安,对于自己,约翰尼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但是他的中阴身——”
“难怪今天这么多人来这儿,”保安接着说,“我知道为什么。如果他走了,谁还会帮助小人物,帮助像你我这样没念过大学的人呢?”
“没了,”他说,“他彻底死了。别想了。”
约翰尼又咕哝了一声。
“你知道纳尔逊一家吗?他们刚搬进这栋楼——”
“当然,”保安继续说,“我想我们都要谢谢塞拉皮斯。他给人们提供工作机会。我的妹夫也为他工作过。那是五年前的事了,当时全世界除了塞拉皮斯,没有其他公司招人。有人说他是吝啬鬼,说他把工会排斥在外什么的。但是,很多老人都是靠他才领到养老金……我父亲退休后,一直靠塞拉皮斯的养老保险生活,直到他去世那天。还有他逼议会通过的那些法案,要不是他施压,议会永远也不会通过那些造福穷人的法案。”
“我不想说话,”他说,“让我一个人静静。”
约翰尼咕哝了一声,呷了一口咖啡。
莎拉·贝尔沉默了一会儿,说:“他们说——你可能不爱听这个——纳尔逊一家只是普通人,但是他们说,即便阿方斯·加姆赢得了党内选举,他们最后也不会投他。他们就是不喜欢他。”
“我也不太习惯。”保安说着接过一杯咖啡,“你知道吗,贝尔富特先生,我一直很佩服你没去念大学。看看你现在飞黄腾达、腰包鼓鼓的样子!更别提你的名声在外了。对我们这些没念过大学的人来说,这真是一个鼓舞。”
他咕哝了一声。
“没错。”约翰尼答道。他灭掉手里的烟,拧开莎拉·贝尔给他的保温咖啡壶。“要不要喝点?”他问,“除非你已经习惯这种冷冰冰的市政厅了。”芝加哥腾出一块地方,让路易斯庄重地躺在这儿,也是出于对他的回报。他在这里办了很多工厂,很多人都靠他发的薪水过活。
“听到这个你觉得难过吗?”莎拉·贝尔问,“我觉得他们压力太大,特别是路易斯这样出现在电视和电话里。他们不喜欢这样。我觉得这次竞选你用力过猛了,约翰尼。”她犹豫地看了他一眼,说:“这是事实,我不得不说出来。”
突然,一个展馆保安推了约翰尼一下,把他吓了一跳。“我说,你不就是贝尔富特先生吗?老路易斯的公关?”
他站起身来,说:“我要去菲尔·哈维那儿。很快就回来。”
也许,当时在慈善食堂里排队等饭的那些人,今天也在场。
她看着他出了家门,眼里满是关切。
排在棺材前的两队哀悼者……他想,是不是都是塞拉皮斯的员工,或者员工家属?要不就是在三年前的经济大萧条中,领到公共救济金的人。当时,塞拉皮斯对议会施压,把发放救济变成法律。年事已高的塞拉皮斯摇身一变,成了穷人们的富爸爸,施恩于挨饿的人,还有无业游民。他的慈善食堂里也排着长队。就像现在一样。
他被领进菲尔·哈维的别墅,看见圣西尔和哈维夫妇正端着酒杯,默不作声地坐在客厅里。哈维看了他一眼,随即转开了视线。
但是我已经得到最好的了,约翰尼·贝尔富特心想。他那时就心知肚明。为你工作就是最好的。每个人都想为路易斯·塞拉皮斯效力,他给人们提供各种各样的机会。
“我们就这样放弃了吗?”他问哈维。
“虚伪。”路易斯对他说,“你这类人都虚伪。我知道这一点,因为前前后后一共有六个像你这样的人全职在我手下干活。你们的问题就在于嫉妒心太强,如果得不到最好的,你们就干脆什么都不要。你们不喜欢奋斗,不喜欢长时间拼搏。”
哈维说:“我正在联系肯特·马格雷夫。我们要想办法把那个发射器端掉。但是要找到这么远距离之外的东西,简直是大海捞针。即便用最快的导弹,也要花上一个月的时间。”
约翰尼不快地答道:“被你猜中了,路易斯。我不想活了。我恨自己。”那时他想起了自己出的那个奴工主意,但转念又想,那是他辍学之后才发生的,因此不该是这个原因。“也许我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他说。
“但还是值得一试。”约翰尼说。至少能赶在总统大选之前找到,这样还能有几个星期准备时间。“马格雷夫知道现在的情况吗?”
“喂,约翰尼,”塞拉皮斯有次问约翰尼,“为什么像你这样聪明的人却没上过大学?现在这个时代,每个人都知道这很不幸。你是在自暴自弃吗?”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不锈钢牙齿。
“知道,”克劳德·圣西尔说,“我们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他了。”
塞拉皮斯照做了,并且把约翰尼招入麾下,加入了他的公关部门。这个部门最适合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了。换句话说,最适合没受过教育的人——没念过大学的人。一个和世界格格不入的无用之人,一个局外人。一个因学历低而被大家排斥的人。
“这样还不够,”菲尔·哈维说,“还有一件事我们必须做到。你要加入我们吗?抽根签?”他指指咖啡桌,约翰尼看见上面摆着三根火柴,其中一根被折掉一半。这时,菲尔·哈维又添上第四根火柴,完好的一根。
“去缅甸,或者印度,或者马来西亚。”约翰尼回答说,“把那些没有经验的年轻劳工弄过来,然后以劳动契约为前提,你自己亲自训练他们。换句话说,让他们用为你服务来偿还你把他们带过来的费用。”他也知道,这其实就是奴工制。绝对符合路易斯·塞拉皮斯的胃口。在公海上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帝国,里面的工人都是非法偷渡过来的,没有合法权利。太完美了。
圣西尔说:“她是第一个。越快越好。然后是阿方斯·加姆,如果需要的话。”
“那样的话,我就得派人过去,起码需要同样多的人力,甚至更多。我去哪儿找这么多劳动力?”
约翰尼·贝尔富特感到浑身发冷。
“工会是一个国家性组织,”约翰尼说道,“在公海上没有管辖权。但是一个企业可以是国际性的。”
“抽根火柴。”哈维把四根火柴拿在手里和了和,只露出四个火柴头。“来,约翰尼。你最后一个到,我让你先抽。”
“你的意思是,”塞拉皮斯开口了,“我应该从海域出发?从三海里禁区外的大西洋海域出发?”
“我不想先抽。”他说。
约翰尼·贝尔富特狠狠抽着烟,想起那天自己颓废不安地在阿基米德公司人力资源办公室等待的情景,还对坐在桌子后面的女孩叽里咕噜地说自己多么需要一份工作。他脑子里揣着不少绝妙的点子,可以解决当时的冲突。那时,相互敌对的工会间出现权力管辖范围重叠的问题,导致了太空中心的暴力冲突。而他的想法,可以让塞拉皮斯从根本上摆脱对工会劳动力的依赖。那个手段很卑鄙,他当时就知道这一点,但是他做得没错,因为这意味着滚滚财源。听他说完之后,女孩让他去见人力资源部的经理,珀欣先生。随后珀欣先生又让他去见路易斯·塞拉皮斯。
“那我们先抽。”格特鲁德说着抽出一根火柴。哈维把剩下的举到圣西尔面前,他也抽了一根。这时,菲尔·哈维手上只剩下两根火柴。
等老路易斯只剩下一两个小时的时候,他的大脑信号会变得极其微弱。冻结的脑细胞会时不时地冒点暗淡的电火花……最后,火花会开始闪烁,增益设备解读出来的语句会逐渐减弱,直至完全消失。到那时,他才真的进入坟墓。但是距离那一刻,起码还有二十五年的时间。不到二一〇〇年,老头的脑活动不会完全停止。
“我曾经深爱过她,”约翰尼说,“现在依然是。”
可是我的孩子们,约翰尼想,我得为他们着想啊。她们还在俄克拉荷马的学校里念书呢。如果他没有家室,和老路易斯纠缠倒没什么顾虑。但是对他来说,最宝贵的莫过于他的两个小女儿,当然,还有莎拉·贝尔。我必须为她们着想——不能只顾自己。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找机会按照老家伙留下来的详细指示,把他的遗体从棺材里弄出来。让我想想,他应该总共还有一年的中阴身时间。他估计会把这一年有计划地分割开来,就像每个财政年度一样。也许他会计划好接下来的二十年,这里一个月那里一个月。最后,等他的时间快要用尽,就按星期计算,然后再按天算——
菲尔·哈维点点头,说:“我知道。”
约翰尼沮丧地点上烟,倚在墙上。他妻子当然是对的。一个中阴身的人在近身对决中是无法和一个健全的人相抗衡的。但是他仍然感到不寒而栗。自打儿时起,他就一直对路易斯心存敬畏。路易斯掌控着3—4航运——地球和火星之间的经济运输命脉。而他,就像一个太空飞船迷,只能在地下室里摆弄飞船模型。现在,年高七旬的路易斯虽然已经死了,却仍然通过威廉敏娜证券公司控制着两个星球上的上百家企业。他的产业价值连城,连报税人都算不清他到底有多少财产。事实上,对于政府的税务专员来说,试图搞清这个问题并非明智之举。
约翰尼把心一横,说:“好吧,我来抽。”他伸手去挑火柴。
莎拉·贝尔轻声说:“但是总有一天,你得面对他,约翰尼。他现在处于中阴身,你还有一丝胜算。这可是让你全身而退的大好机会。”话音刚落,她就转过身去,疾步走开了。她感觉到阵阵凉意,把两手深深地插进大衣口袋里。
他抽到了断掉的那根。
“不是的。”他辩解道,“路易斯现在只能躺在棺材里,完全没有反抗能力。对他来说,这是胜之不武。”
“我抽到了,”他说,“是我。”
她大笑起来。“怎么,你害怕了?你把冷冻膜的电源一拔,他马上就会升温,就没机会复活了,不是吗?”她蓝灰色的眼睛神色飞舞。“哦,可怜的约翰尼被吓傻了。”她拍拍他的胳膊,说,“我真该和你离婚,但是我不会。你是一个还没断奶的孩子,需要照顾。”
“你做得到吗?”克劳德·圣西尔问他。
“什——什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耸了耸肩,说:“当然做得到。为什么做不到呢?”有什么做不到的?他问自己。我爱一个女人,当然也可以亲手杀了她。这是最后的办法。我们没有其他出路。
“拔掉他的插头。”莎拉·贝尔说。
“可能也没有我们想的那么难。”圣西尔说,“我们咨询了一些专业人士,得到了一些有趣的看法。大部分信号都是从附近发射出来的,而不是从一光周外。让我来告诉你我们是怎么发现的。因为他们的信号一直根据情况变化保持更新。比如说你在安特勒酒店准备轻生的时候。事件的发生和信号的发送之间没有时间差!”
“听我说,”约翰尼·贝尔富特绝望地说,“我真不想让那老家伙复活,莎拉·贝尔。我是怎么蹚进这浑水的?当时他脑血栓发作,死翘翘的时候,我还以为终于能和他彻底说拜拜了。”然而,世事却不尽如人意。
“他们不是神,约翰尼。”格特鲁德·哈维说。
“桑普小兔说过的。”莎拉·贝尔莞尔一笑。“‘如果你没什么好话说,那就什么都别说。’”她接着说,“不记得了?《小鹿斑比》里面的啊,很老的电影了。如果你每周一晚上都跟我去现代艺术博物馆听讲座——”
“所以,”圣西尔接着说,“首先要找到他们在地球上的发射装置,或者是太阳系内部的发射装置。有可能设在加姆木卫一的养殖场里。去那儿找找,如果你发现她离开了医院的话。”
他瞪着她,不知道她刚才说了什么。肯定是什么外语。莎拉·贝尔上过大学。
“好的。”约翰尼轻轻点了点头。
莎拉·贝尔轻言细语地说:“尼尔尼斯博纳姆。”
“要喝点吗?”菲尔·哈维问他。
“是啊,”他说,“这一切让我难以承受。他生前我就不待见他,现在这样子更让我反感。”看着那具棺材,还有两支长长的悼念队伍,他猛地一缩头。
约翰尼又点了点头。
他的妻子莎拉·贝尔走过来,递给他一杯热咖啡。“给,约翰尼。”说着她伸出手来,用指尖捋了捋他额前那缕散发着奇里卡瓦人特有的光泽的头发,“你脸色不太好。”
他们四人安静地围坐成一圈,缓缓地喝着杯子里的酒。
“真烦人。”贝尔富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看看手表。还要两个小时展厅才会关门。他有点饿了。棺材周围的快速冷冻膜散发出来的冷气,更是让他坐立不安,度日如年。
“你有枪吗?”圣西尔问。
在存放这具棺材的巨大展厅一角,约翰尼·贝尔富特正焦急地等着见塞拉皮斯的遗体。不过,他可不是仅仅看一眼就好。根据塞拉皮斯的遗嘱,他有一个特殊任务。作为塞拉皮斯的公关经理,他的任务——简单来说——就是让路易斯·塞拉皮斯起死回生。
“有。”说着他站起身来,放下手里的酒杯。
路易斯·塞拉皮斯的遗体躺在一具透明的塑料防震棺里,已经向世人展示了一周了。公众的反响持续高涨。哀悼者排着长队,带着这种场合惯有的抽泣声和扭曲表情,依次从他的棺旁经过。老妇人穿着黑布外套,情绪难以自控。
“祝你好运。”格特鲁德在他身后说道。
一
约翰尼打开前门,走了出去,消失在清冷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