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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江船顺流而下，一个白衣童子站在船头上，远远地就在放声大呼。
这不是攻击的姿势。
“睡在那里的人是不是楚香帅？”
可是一个真正学过剑的人，立刻就可以看出，这种姿势远比世上所有的攻击都凶险，甚至远比春雷的刀和杜先生的花枝更凶险。
人呢？
就在这完全静止不动的一姿一势一态间，已藏着有无穷无尽的变化与杀机。
白云去了，还有白云会来。
他的手中虽然没有春雷伊次那种势如雷霆的秘剑，但却完全占取了优势。
白云去来。
因为楚留香全身上下每一处空门，都已完全暴露在他眼前。
野渡的人，却没有空舟，人就像空舟一样横卧在渡头边，仰望着天上一朵悠悠的白云。
他手里的这根筷子虽然也没有采取杜先生那种抢尽先机的一刺，可是他也没有让楚留香抢得机先。
长江，野渡。
抢就是不抢，不抢就是抢，后发制人，以静制动。剑法的精义，已尽在其中。
“是的，以后你也未必能见到他了。”新月幽幽地说：“以后你恐怕也不会再见到我。”
何况楚留香根本不能抢，也不能动。
楚留香沉默着，沉默了很久：“以后我恐怕也未必能见到他。”
楚留香正在倒酒。用一只手托酒盏，一只手持酒壶，为自己倒酒。
“从此我就没有再见到过他，以后我恐怕也不会再见到他了。”新月说：“我只希望你能告诉他，我一直都活得很好。”
他自己已经将自己的两只手全都用在这种最闲适、最懒散、最没有杀气的行动中，他心里就算有杀机与戒备，也已随着壶中的酒流出。
晨雾如烟，往事也如烟。
他怎么能动？
他又何尝要别人去了解他？
可是壶中酒总有倒尽倒完的时候，酒盏也总有斟满的时候。
一个流落在天涯的江湖人，又有谁能了解他心里的孤独和寂寞？
无论是壶中的酒已倒完，还是酒盏已被斟满，在那一刹那间，他不动也要动的。
这是有情，还是无情？就让人认为无情又何妨？
石田斋的杀手也必将出于那一瞬间。
一个流落在天涯的浪子，剑锋上可能还带着仇人的血，忽然看到自己亲生的女儿已经长得那么大了，那么纯洁、那么可爱，他怎么忍心让她为了惦记着他而终生痛苦？他怎么能伸出他的手？
这一杯酒，大概已经是楚留香最后的一杯酒了。
楚留香什么事都不再问了。
酒在杯中。
“他没有。”
花姑妈满满地为胡铁花倒了一杯酒，虽然是金杯，也只不过是一杯。
“他也一直都没有抱你？”
一杯酒就是一杯酒，不是三杯，也不是三百杯。
新月的声音很平静：“可是他的手一直都在握着他的剑，握得好紧好紧，吓得我一直都不敢开口。”
这一杯酒和别人喝的一杯酒唯一不同的地方是这个杯子。
他还没有问，新月又接着说：“我还记得他是个很英俊的男人，笑起来的时候样子更好看，我实在很想要他抱一抱我。”
连胡铁花都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杯子。
——你的母亲自己为什么不去见他？他们为什么要分手？
幸好他是胡铁花，他喝酒的历史已经有二十多年了，喝醉的次数大概已经有四五千次，有时候，他一天喝的酒甚至比别人一辈子喝的加起来都多。
楚留香本来有很多事想问她的。
可是他喝了这杯酒之后，还是喘了半天气才能开得了口。
此时此刻，她忽然提起了她的父母，实在是件让人想不到的事。
“我的妈呀！”胡铁花大叫：“你给我喝酒的这玩意儿到底是个酒杯还是个洗澡盆？”
“我见过我父亲一次。”新月忽然说：“那还是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母亲叫我一个奶妈带着我去的，现在我还记得他那时候的样子。”
花姑妈吃吃地笑，又捧起了个大酒坛，好像又要替他斟酒的样子。
夜已将去，人也已将去。
胡铁花的眼睛瞪得比牛弹子还圆。
水波荡漾，水波上已有一层轻纱般的晨雾升起，掩没了一湖星光。
“你这是什么意思？”
“像今天我做的这种事，我本来也不会做的。”她柔声说：“可是你既然能做，我为什么不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