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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他做事，只问这件事该不该做，能不能做，从来不想让别人看见，也不想让别人知道。
她轻轻叹了口气，幽幽地接道：“所以我认为他应该带着麻雀姑娘走的，否则他一定会后悔。若没有经过考验和比较，又怎么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快乐？”
张洁洁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几时变成如此重要了呢？
张洁洁道：“可是，他这样躲在别人家的树上，每天都得防备着顽童的石弹，这也能算是安定的生活吗？”
楚留香又觉得自己的心乱极了。
楚留香慢慢道：“在有些人眼中看来，安定的生活也是种快乐。”
他过的一向是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日子，可是现在他心里却已有了牵挂，要想放下，又放不下。就算放得下，也舍不得放下。
张洁洁瞪着眼道：“因为他很笨，竟认为安定的生活比寻找快乐更重要。他既怕路上的风雪，又怕饥饿和寒冷，却忘了一个不肯吃苦的人，是永远也得不到真正快乐的。”
麻冠老人一直在冷冷地看着他，忽然道：“你不必等了。”
楚留香道：“他为什么不答应？”
楚留香道：“不必等什么？”
张洁洁眼睛里带着孩子般的天真，柔声道：“你听，那麻雀姑娘正在求她的情侣，求他带着她飞到东方去，飞向海洋，可是麻雀先生却不答应。”
麻冠老人道：“不必再等那个人回来！”
楚留香摇摇头。
楚留香道：“你知道我在等谁？”
张洁洁忽然仰起头，嫣然道：“你知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麻冠老人道：“无论你在等谁，她都已绝不会再回来。”
风从路尽头吹过来，绿荫深处有一双麻雀正喁喁蜜语。
楚留香的心好像一下子被抽紧：“你知道她不会再回来？”
“每个人都有情感冲动的时候”，楚留香也是人，所以他也不能例外。
麻冠老人道：“我知道。”
可是他已答应了她。
楚留香倒了杯酒，慢慢地喝下去，忽又笑了笑，道：“你知道的事好像不少。”
因为他不知道，这么样做是不是对的，有很多事，他实在很难抛开，有很多人，他实在很难忘记。
麻冠老人道：“我不知道的事很少。”
他看来虽然也很愉快，却又显得有些迷惘。
楚留香道：“至少有一件事你还不知道。”
楚留香呢？
麻冠老人道：“什么事？”
她心里也充满了宁静的幸福，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样幸福过。
楚留香道：“我的脾气你还不知道。”
张洁洁挽着楚留香的手，默默地走在这条宁静的小路上。
麻冠老人道：“哦？”
太阳刚刚升起，阳光穿过树叶，铺出了一条细碎的光影，就好像钻石一样。
楚留香又喝了杯酒，淡淡道：“我的脾气很特别，别人若叫我不要去做一件事，我就偏偏要去做。”
那时他也许就会感觉到，他这一生已白活了。
麻冠老人沉下了脸，道：“你一定要等她？”
一个人在晚年寒冷的冬天里，若没有一两件这样的往事回忆，那漫长的冬天怎么能挨得过去？
楚留香道：“一定要等。”
这种事也许不会带给他什么好处，至少可以给他留下一段温馨的往事让他在老年寂寞时回忆。
麻冠老人道：“她若不回来，你就要去找她？”
每个人在他一生中，都至少做过一两次这种又糊涂又甜蜜的事。
楚留香道：“非找不可。”
每个人都有情感冲动，无法控制的时候。这时候除了他心上人之外，别的事他全都可以忘记，全都可以抛开。
麻冠老人霍然长身而起，冷冷道：“出去。”
你还能说什么？
楚留香淡淡道：“我好好地在这里等人，为什么要出去？”
你若是楚留香，在一个星光朦胧、夜凉如水的晚上，有一个你所喜欢的女孩子，依偎在你怀里向你真情流露，要你带着她走。
麻冠老人道：“因为我叫你出去。”
楚留香什么都没有再说。
楚留香又笑了笑，道：“那么我就偏偏不出去。”
她痴痴地看着楚留香，痴痴地说道：“我也知道世上绝没有能永远不被别人找到的地方，可是我们只要能在那里单独过一年，一个月，甚至只要能单独过一天我就已经很快乐，很满足。”
麻冠老人的瞳孔突然收缩，慢慢地点了点头，冷笑道：“好，你很好。”
她忽又抬起头，满天朦胧的星光，似已全都被她藏在眸子里。
楚留香微笑道：“我本来就不错！”
水里映着星光。星光朦胧。
麻冠老人道：“但这次你却错了。”
张洁洁垂下头，沉默了很久，眼泪已滴落在清冷的水里。
他突然伸出了手。
只有真正的友情，才是永远明朗，永远存在的。
这只手枯瘦，蜡黄，就好像已被埋葬了很久的死人一样，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一只活人手。
这正是爱情的神秘。
他的脸也带着种无法描述的死灰色，楚留香也从未看过任何一个活人像他这种脸色。
最痛苦的人，可能因为有了爱情，而变得快乐起来，最快乐的人也可能因为有了爱情，而变得痛苦无比。
甚至连他头上戴的那顶黄麻冠，现在看来也一点都不滑稽了。
有时痛苦，有时甜蜜，有时令人快乐，有时却又令人悲伤。
那老太太还是静静地坐着，仿佛很温顺，很安详，但你若仔细去看一看，就会发现她一双眼睛竟是惨碧色的，就像是冷夜里坟间的鬼火。
爱情本就是最不可捉摸的。
直到现在，楚留香才真正看清了这两个人。
是不是为了爱情？
他本该早已看清了，他的眼睛本就不比世上任何人差。
这又是为了什么？
但这次却是例外。
她本是个明朗而快乐的女孩子，但现在却仿佛忽然有了很多恐惧，很多心事。
至少有七八个人都比他先看出了这老夫妻的神秘和诡异，他们一走过，这地方那七八个人立刻就站起来，悄悄地结了账，悄悄地溜了出去，就好像生怕他们会为别人带来某种不祥的灾祸，致命的瘟疫。
张洁洁的脸色更苍白。
虽然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是从哪里来的。
楚留香黯然道：“绝没有别人找不到的地方，无论我们逃到哪里去，无论我们躲在哪里，迟早总有一天，还是会被别人找到的。”
也许他们根本就不是从人世间任何一个地方来的。
张洁洁道：“绝没有什么地方？”
你有没有听见过死人自坟墓中复活的故事？
楚留香长长叹息着，道：“只可惜世上绝没有那样的地方。”
枯黄的手慢慢地从袖子里伸了出来，慢慢地向楚留香伸了过去。
张洁洁道：“只可惜怎么样？”
也许这根本不是手，是鬼爪。
楚留香用双手捧住了她苍白的脸，柔声道：“我相信，我也肯，只可惜……”
楚留香居然还笑了笑，道：“你想喝酒？”
她脸色苍白，身子似已颤抖。
他忽然将手里的酒杯送了过去。
张洁洁道：“你……你不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