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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他总算已勉强使自己冷静了些,所以看得很准,算得也很准。
楚留香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我相信。”
所以这杯酒恰巧送到了麻冠老人的手里。
张洁洁忽又张开了眼睛,凝视着他,道:“我说的话你不信?”
酒杯是空的,楚留香手里的酒杯,时常都是空的。
他眼睛里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也不知是在思索,还是在做梦。
麻冠老人手里忽然多了个酒杯,也不能不觉得有点吃惊。
楚留香没有说话,很久很久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酒杯已粉碎——并不是碎成一片一片的,而是真的粉碎。
她合起眼帘,美丽的睫毛上已挂起了晶莹的泪珠,梦呓般接着道:“现在我什么都不想,只想跟你单独在一起,安安静静地过一辈子。”
白瓷的酒杯已经变成了一堆粉末,白雪般从他掌握间落了下来,落在那一碗又红又亮的红烧鱼翅上。
张洁洁梦呓般喃喃道:“随便什么地方,只要是没有别人的地方,只有我跟你,在那里既没有人会找到我,也没有人会找到你。”
这老人手上显然已蓄满内力。
楚留香道:“逃到哪里去?”
好可怕的内力。
张洁洁凝视着远方,远方一片黑暗,她目中忽然露出一种无法描述的恐惧之意,忽又紧紧抱住了楚留香,道:“现在我只想逃走,你……你肯不肯陪我一起逃掉?”
一个人的骨头若被这只手捏住,岂非也同样会被捏得粉碎?
楚留香道:“你既然知道他是谁,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呢?”
他手没有停,好像正想来抓楚留香的骨头,随便哪根骨头都行。
张洁洁又点点头。
随便哪根骨头都不能被他抓住。
楚留香道:“你认得他?”
楚留香忽然举起了面前的筷子,伸出筷子来一夹,已夹住了两根手指。
张洁洁点点头。
他的动作真快,但筷子断得也不慢。
楚留香道:“他亲口告诉你的?”
“啪、啪、啪”一根筷子已断成了三截。
张洁洁叹道:“不错,我也是上了他的当,才会叫你去的,我本来以为是他在那里,因为他告诉我,他要在那里等你。”
无论什么东西,只要一沾上这只手,好像就立刻会断的。
楚留香道:“当然是那个一心想要我命的人。”
麻冠老人仍冷冷地看着他,冷冷道:“站起来,出去!”
张洁洁道:“你知道这是谁的主意?”
楚留香偏不站起来,偏不出去。
楚留香叹道:“我并不怪他,一个做父亲的人,为了自己的女儿,就算做错了事也值得原谅,何况我也知道这本不是他的主意。”
可是他的骨头也一样会断的。
一个人在自我惭愧不安时,往往就会想去伤害别的人。
手已快伸到了楚留香面前,距离他的骨头已不及一尺。
张洁洁黯然道:“金四爷本来也不赞成这么样做的,却又不能不这样做,所以他心里也很痛苦,很不安,所以他才想将你杀了灭口。”
他本来可以闪避,可以走的。
那其实已不能算是一种病,而是一种诅咒,一种灾祸。已使得人不敢提起,也不忍提起。
这老人无论是人是鬼,都休想追得到他。
无论谁都知道,世上绝没有任何一种病比“麻风”更可怕。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他偏偏不肯走,就好像生怕被张洁洁看见他临阵脱逃一样。
因为那种病实在太可怕。
他已准备和这老人拼一拼内力。
他们都没有将金姑娘生的是什么病说出来。
年轻人的力气当然比死老头子强些,但内力并不是力气。
张洁洁道:“我听到有人说,他们家的小姐是个……是个很可怕的病人,本已没有救的,幸好现在总算找到了个替死鬼。”
内力要练得愈久,才会愈深厚。
楚留香道:“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这一点楚留香实在完全没有把握,他本来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张洁洁道:“你进去之后,我又不放心,所以也跟着进去。”
但这次他却偏偏犯了牛脾气。
楚留香道:“你几时知道的?怎么会知道的?”
忽然间,两双手已贴在一起。
张洁洁道:“嗯。”
楚留香立刻觉得自己手里好像握住了一个烙铁似的。
楚留香道:“但现在却知道了?”
然后他坐着的椅子就“吱吱”地响了起来。
张洁洁道:“我若知道,怎么会让你去?”
那老太太忽然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喃喃道:“这张椅子看来至少要值二两银子一张,可惜可惜。”
楚留香道:“你不知道那位金姑娘是个……是个有病的人?”
她喃喃自语着,从怀里掏出个已变了色的绣花荷包,拿出了两个小银镍子,回头向店小二招了招手,道:“这是赔你们椅子的钱,拿去。”
又过了很久,张洁洁才幽幽地叹息了一声,喃喃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也晕了。”
店小二早已看得脸色发青,眼睛发直,正不知道过去接下的好,还是不接的好。
他也有过真情流露的时候,也曾无法控制住自己。
就在这时,只听“啪”的一声,楚留香坐着的椅子,已然裂了开来。
楚留香明白。
他虽然还能勉强悬立坐着,但手上的压力已愈来愈大,实在已没法子支持下去,也没法子站得起来。
不管她说的话是真还是假,这种拥抱却绝不会是假的。
这老人手上的压力,竟比他想象中还要可怕得多。
张洁洁没有再说什么,却将他抱得更紧。
他身上被压得愈来愈低,忽然间,老人手上的力量竟全没有了,楚留香不由自主一屁股坐下,居然又坐在一张椅子上。
楚留香道:“真的?”
这张椅子就好像突然从地下长出来的。
张洁洁也在凝视着他,忽然也用两只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柔声道:“我不想要你死……我宁可自己去死,也不想要你死!”
他回过头,就看到了张洁洁。
楚留香凝视着她,道:“你真的想要我死?”
张洁洁终于回来了,正微笑着,站在楚留香身后,道:“这位老先生为什么不请坐呀,难道也怕这里的椅子不太结实吗?”
张洁洁道:“晕死了最好,像你这种人,死一个少一个。”
麻冠老人的脸色更难看,却居然还是慢慢地坐了下来。
楚留香用两只手拥抱着她,叹息着道:“这几天来,我脑袋好像始终是晕晕的,而且愈来愈晕,再不想个法子清醒清醒,差不多就快晕死了。”
张洁洁手扶着楚留香的肩,笑道:“我不知道你在这里也有认识的朋友。”
她又笑得全身都软了,软软地倒在楚留香怀里。
楚留香正勉强在使自己的脸色看起来好看些,他实在不愿意别人也将他当作个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活鬼。
张洁洁瞪着眼,笑道:“你真想喝我的洗脚水?”
然后他才摇摇头。
楚留香看着她,看了半天,忽然叹了口气,喃喃道:“我看我真该把脑袋放在冷水里泡一泡才对。”
张洁洁道:“你摇头是什么意思?”
说着说着,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用力一戳楚留香的鼻子,咬着嘴唇笑道:“我看你呀,到现在你的魂好像还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