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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青道：“有趣？”
这个屁除了特别响一点之外，也没有其他什么特别的地方。
楚留香道：“那我就一定是天下第一个被耳环杀死的人。”
每个人都放过屁。
艾青眨眨眼，道：“若没有人告诉你，你现在也许已经是个死人。”
只要放过屁的人就都听得出这是放屁的声响。
楚留香道：“你认为这法子一定能杀得死我？”
第二，因为这声音特别响。
艾青道：“你想呢？”
第一，因为在金太夫人面前，大家都不敢放肆，所以寿堂里人虽多，却并不太吵。
楚留香笑笑，道：“以前有很多人想杀死我，他们用的都是自己认为一定能杀死我的法子。”
除了楚留香外，至少还有七八十个人也听到了这“噗”的一声。
艾青道：“结果呢？”
他真想回头看看。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噗——”的一声。
楚留香道：“至少我现在没有死。”
楚留香只希望她别要弄错了人。他硬着头皮走过去，仿佛觉得有个人走在他旁边，而且是个女人，一阵阵香气，直往他鼻孔钻。
艾青凝视着他，脸忽然红了，咬着嘴唇道：“你的确没有死，我却差点死了。”
他实在被这位老太太看得有点头皮发炸。金太夫人在看着他的时候，就像在看着未来的孙女婿似的。
这是句能令任何男人听了都会自觉骄傲的话。
金太夫人既然知道他是谁，在这么样一位老太太面前，楚留香也只有尽力做出规规矩矩的样子来。
楚留香却似没有听见，忽又问道：“这耳环是谁替你戴上的？”
他并不是这么规矩的人，但金太夫人正在笑眯眯地看着他——金灵芝在祖母面前是从来不敢说谎的。
艾青道：“你为什么要问？”
他只有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规规矩矩地走到前面去拜寿。
楚留香道：“因为替你戴这耳环的人，就是真正想杀我的人。”
楚留香就算不是楚留香本人，也是个很有吸引力的男人。
艾青道：“你想去找他？”
楚留香只有一个人去。他走进大厅时，人仿佛已少了一些，有的人已开始在吃寿面，有些女孩子从两根筷子间偷偷地瞟他。
楚留香道：“不想。”
人这么多，要找也没法子找。
艾青道：“真的不想？”
他本来是跟胡铁花一起从后园走出来的，走到一半，胡铁花忽然不见了。
楚留香道：“因为我不必去找他，他一定还会来找我。”
楚留香是第三批。
艾青沉默着，终于点了点头，说道：“他也知道我未必能够杀得了你，所以除了我，一定还有许多的人。”
万福万寿园厅再大，也容纳不了这么多人，所以客人只好分成三批，每一批都还是有很多人。
楚留香道：“是些什么人？”
初七这天正午，所有的人都要到大厅去向金太夫人拜寿，然后吃寿面。
艾青道：“女人。”
所以楚留香还可以舒舒服服地到处逛逛，他简直已逛得有点头晕，这地方实在太大，人实在太多。
楚留香笑道：“他很信任女人？他认为女人比男人更懂得杀人？”
她并没有在任何人面前泄露楚留香的身份。
艾青道：“也许那只不过是因为他知道你的弱点。”
金灵芝也很守信。
楚留香道：“我的弱点？”
他们初三就来了，现在是初七，来的客人更多，认得楚留香真面目的人却几乎连一个也没有。
艾青嘴角带着笑，道：“江湖中人人都知道楚香帅的弱点，楚香帅唯一的弱点就是女人，尤其是好看的女人。”
他已醉过三次，还没有走。
楚留香长长吐出口气，道：“原来你早已知道我是谁了。”
胡铁花很守信。
艾青道：“知道你的人不止我一个。”
楚留香也要她答应一件事：“不能在别人面前说出我们的名字。”
楚留香叹道：“但我却还不知道他是谁，为什么要杀我。”
金灵芝坚决不要他们送礼，只要他们答应一件事：“不喝醉不准走。”
艾青瞟着他，道：“你是不是很想知道？”
金老夫人的八十大寿，他们当然不能不来，何况胡铁花的鼻子，早已嗅到万福万寿园窖藏了二十年的好酒了。
楚留香道：“想死了。”
胡铁花和金灵芝的交情特别不同。
艾青笑笑，又叹了口气，道：“我本来不应该告诉你，可是……”她这句话没有说完，楚留香忽然抱着她滚了出去。
总之他们是同生死、共患难的伙计，所以他们成了好朋友。
一只手忽然由窗外伸进来，将窗台上的耳环向他们弹了过来。
他们曾经躺在棺材里在大海上漂流，也曾在暗无天日的地狱中等死，他们遇到过用渔网从大海中捞起的美人鱼，也遇到过终生不见光明的蝙蝠人。
楚留香好像一直在凝视着艾青，并没有往别的地方看。
无论谁都不能不承认这是个很奇特、很刺激的开始，但他们认得后共同经历的事，却更奇特刺激。
但他却看到了这只手。
金灵芝是同时认得楚留香和胡铁花的——他们正在澡堂里洗澡，她突然闯了进去。
一只纤秀而美丽的手，指甲上还好像染着鲜艳的凤仙花汁。
她最小一个孙女儿，就是金灵芝。
鲜红的指甲，翠绿的耳环。
她的孙女和外孙也大都已成名立万。
初升的阳光，淡淡地照在窗台上。
她有九个女儿，却只有八个女婿，只因其中有一个女儿已削发为尼，投入了峨眉门下，承继了峨眉苦恩大师的衣钵。
在指尖弹出那一瞬间，这一切本是幅美极了的图画。
其中只有一个弃武修文，已是金马玉堂，位居极品。还有一个出身军伍，正是当朝军功最盛的威武将军。
这也是幅杀人的图画。
她的儿子和女婿有的是总镖头，有的是总捕头，有的是帮主，有的是掌门人，可说没有一个不是江湖中的顶尖高手。
楚留香直滚到屋角，才敢回头。那只手还在窗台上，正在向他招手。
金太夫人一共有十个儿子，九个女儿，八个女婿，三十九个孙儿孙女，再加上二十八个外孙。
艾青忽然发抖，颤声道：“是她，就是她！”
最重要的是，金太夫人不但有福气，而且还懂得怎么样去享福。
楚留香身形已掠起，顺手捞起桌上的灯，向窗外掷出。他的人却已掠出门。
别人就算能活到她这样的年纪，也没有她这样的荣华富贵；就算有这样的荣华富贵，也没有她这样多子多孙；就算有这么多子孙，也不会像她这样，所有的子孙都能出人头地。
门外没有人，那扇窗外也没有人。
金太夫人也许可以说是世上最有福气的一位老太太了。
风吹着新绿的柳叶，淡淡的晨雾在柳叶间飘浮，一盏灯摆在窗下，正是楚留香刚才掷出的灯。
这天是金太夫人的八十大寿。
人呢？楚留香长长呼一口气，知道自己这次又遇着了个极可怕的对手。
尤其是在三月初七这一天。
就在这时，前面的屋角后忽然又有只手伸出来，向他轻招。还是那只手，美丽而纤秀的手指，指尖鲜红。
万福万寿园里的春天也许比世上其他任何地方的春天都美得多，因为别的地方就算有如此广大的庭园，也没有这么多五彩缤纷的花；就算有这么多花，也没有这么多人；就算有这么多人，也绝没有如此多彩多姿。
楚留香用最快的速度掠过去。他怀疑过很多的事，甚至怀疑过神，但却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轻功。
万福万寿园。
从未有人怀疑过他的轻功。
春天。
楚留香轻功无双，已是件毫无疑问的事。但等他掠到屋后，人又不见了。
这种事虽不常有，但你却不能不信。
屋后没有树，只有风，风吹过山坡。
女人若在大庭广众间放了个屁，那就是不得了的大事了。据说以前曾经有个女人，只因为在大庭广众间放了个屁，回去就自己找根绳子上吊了。
楚留香忽然觉得风很冷。
但世上有很多事都不公平，男人随便在什么地方，随便放多少屁，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这只手要杀的人不是我，是艾青。”
女人的生理构造和男人并没有什么两样，有屁要放时，并不一定能忍住，因为有些屁来时就像血衣人的快剑，来时无影无踪，令人防不胜防。
楚留香凌空翻身，箭一般蹿回，门还是开着的，他掠进去。
其实女人当然也放屁的。
灯在桌上。赫然正是他刚才掷出的那盏灯。
有很多人认为只有男人才放屁，这也许是因为他们没有见过女人放屁。
只有灯，没有人。
他能够认得艾青，只因为艾青放了个屁。
斜阳照着屋角，艾青已不见了。
但无论怎样说，最可笑最莫名其妙的，还要算是认得艾青那一次。
风从门外吹入，更冷。
有时他自己想想这些事，自己都觉得好笑。
楚留香的掌心渐渐潮湿，他眼角忽又瞥见了同样一只手。
他认得琵琶公主时，琵琶公主正在洗澡。认得金灵芝时，正在洗澡的却是他自己。
手在窗台上。
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认得东三娘，在死尸旁认得华真真。
还是那只手，指尖纤纤，指甲鲜红。
他认得宫南燕时，宫南燕正坐在他的椅子上，喝他的酒。认得石绣云时，石绣云却正躺在别人的怀抱里。
楚留香箭一般蹿过去，突然出手！
他在没有水的沙漠认得石观音，却是在水底下认得阴姬的。
这次他居然抓住了这只手。冰冷的手，一股寒意自指尖直透入楚留香的心。
他认得沈珊姑时，沈珊姑刚从房上跳下来，手里拿着一把快刀，要杀他。认得秋灵素时，秋灵素正准备自杀。
他轻轻一拉，就将这只手拉了起来。
别人问他，对女人究竟有什么秘诀，他总是笑笑——他只能笑笑，因为，他自己也实在有点莫名其妙。他常在些莫名其妙的情况下，认得一些很妙的女人。
只有手，没有人。
所以有楚留香的地方，就不会没有女人。
一只断手。
女人都喜欢楚留香。
被人齐腕砍断的，还沁着血。
楚留香喜欢女人。
等血滴干，这只手就渐渐苍白，渐渐干瘪，就像是一朵鲜花突然枯萎！
